雨后的延禧宫偏殿弥漫着潮湿的霉味。魏璎珞跪坐在冰冷的地砖上,面前摊着那个被搜出的布偶。烛火将她的侧影拉得细长,投在斑驳的墙壁上。
门外传来脚步声,娴妃扶着珍珠的手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捧着托盘的宫女。托盘上放着针线、布料、并几样不同材质的丝线。
“娘娘。”魏璎珞要起身行礼,被娴妃抬手止住。
“不必多礼。”娴妃在她对面坐下,目光落在布偶上,“你有法子自证清白?”
魏璎珞点头,伸手取过布偶,指尖抚过那些密密麻麻的针脚。银针在烛光下闪着幽冷的光,背面的八字朱砂已经有些晕开。
“请娘娘细看这打结的方式。”她将布偶翻转,露出内侧线头收尾处,“宫中的绣娘打结,多用双环结或藏线结,为的是平整隐蔽。但这个结——”她的指尖点在一处略显粗陋的线疙瘩上,“这是最简单的死结,而且打了三道。”
娴妃倾身细看,眉头微蹙:“这能明什么?”
“娘娘可还记得,去年长春宫年节时,奴婢曾替明玉姐姐补过一件宫装?”魏璎珞抬眼,眸光清亮,“当时明玉姐姐还笑奴婢,奴婢打的结像男孩子般粗笨,总喜欢绕三道才放心。”
娴妃微微一怔,记忆被勾起。确实有这回事——那日魏璎珞坐在廊下穿针引线,明玉凑过去看,还拿着那补丁笑话了半。
“但这也不能完全证明...”娴妃沉吟。
“娘娘请看这里。”魏璎珞又指向布偶手臂处一处松脱的线头,“这处的缝线方向是从左往右。而奴婢——”她接过宫女递上的针线,随手在废布上缝了几针,“习惯从右往左。这是自幼养成的习惯,改不了。”
娴妃接过两块布料对比,果然针脚走向截然不同。她的眼神渐渐凝重。
“还有丝线的选用。”魏璎珞的声音平静如深潭,“这布偶用的是苏绣常用的桑蚕丝,光泽柔润。而奴婢在长春宫领的绣线,都是内务府统一分发的杭纺丝,色泽稍暗。娘娘若不信,可去查奴婢房中剩余的线团,或是问明玉姐姐——上月奴婢替娘娘绣帕子时,还因领到的丝线颜色不均,抱怨过两句。”
每一句话都像一颗钉子,将疑点牢牢钉死。娴妃看着眼前这个跪得笔直的宫女,忽然想起那日在养心殿,皇帝拂袖而去时那句“朕不想听狡辩”。
原来她不是要狡辩,而是早已看清了陷阱。
“去请刘嬷嬷。”娴妃声音转冷,“把内务府记档也取来。”
半个时辰后,偏殿内的气氛已然不同。
刘嬷嬷跪在地上,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她面前摊着三样东西:从魏璎珞住处搜出的线团、内务府的领用记档、以及那个布偶。
“嬷嬷还有什么话?”娴妃的声音不大,却像淬了冰,“这布偶所用的桑蚕丝,是上月高贵妃宫中领的份例。而魏璎珞这个月从未踏足过库房,她如何能拿到贵妃宫中的丝线?”
“老奴...老奴不知...”刘嬷嬷的嘴唇哆嗦着。
“不知?”娴妃轻轻放下茶盏,瓷底碰在桌面上,发出清脆一响,“那本宫问你,你今日带人去搜魏璎珞的住处,是谁给你的令?按宫规,搜查宫女居所需有管事嬷嬷手令,你的手令呢?”
刘嬷嬷的脸色彻底白了。
魏璎珞静静看着这一幕,忽然开口:“嬷嬷,您手指上的伤,是何时弄的?”
众饶目光齐齐落在刘嬷嬷的右手上——那食指指尖裹着纱布,边缘渗出一点暗黄药渍。
“前日...前日不心让针扎了...”刘嬷嬷下意识将手往后缩。
“前日?”魏璎珞的目光像细针,“可奴婢记得,前日您当值时,手上并无伤痕。倒是昨日午后,您从高贵妃宫中出来时,右手一直蜷在袖郑”
娴妃的眼神骤然锐利:“珍珠,去请太医。看看刘嬷嬷这伤,究竟是针扎的,还是——被桑蚕丝勒出来的。”
桑蚕丝柔韧,用力拉扯时极易割伤皮肤。若真是赶制布偶时匆忙,被丝线勒伤也并非不可能。
刘嬷嬷瘫软在地。
事情至此,真相已经呼之欲出。娴妃命人将刘嬷嬷押下,转身看向魏璎珞时,神色复杂:“你既早看出破绽,为何在皇上面前不辩白?”
魏璎珞缓缓起身,膝盖因久跪而刺痛。她望了望窗外沉沉的夜色,轻声道:“当时皇上正在气头上,奴婢若当场指出这些细节,皇上或许会以为奴婢狡辩。况且...”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奴婢想看看,是谁这么急着要置奴婢于死地。”
娴妃心头一震。这个看似莽撞的宫女,心思竟如此深沉。
“刘嬷嬷不过是颗棋子。”魏璎珞转向娴妃,深深一福,“娘娘,请您务必审出幕后主使。这次是巫蛊,下次又是什么?这宫里,不能任由这种手段横校”
娴妃看着眼前这双清亮的眼睛,忽然想起多年前的自己。那时她也曾相信,只要证据确凿,真相总会大白。
“本宫会审。”她承诺道,“你先回去歇着,本宫这就去禀明皇上。”
魏璎珞再次行礼,转身退出偏殿。夜风拂过,带着雨后泥土的气息。她抬头望了望乾清宫方向,心中那根绷紧的弦,终于稍稍松了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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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内,烛火通明。
娴妃将查证的结果一一禀报,条理清晰,证据确凿。皇帝听着,指尖摩挲着白玉扳指,脸上看不出情绪。
“所以,是刘嬷嬷栽赃陷害?”他缓缓问道。
“是。丝线来源、针脚习惯、打结方式,皆可证明布偶非魏璎珞所制。刘嬷嬷手上的伤也与丝线勒痕吻合,太医已验过。”娴妃顿了顿,“臣妾已命人将刘嬷嬷押入慎刑司,严加审问,务必揪出幕后主使。”
皇帝沉默良久,忽然问:“那本《西厢记》呢?”
娴妃一愣:“那书...确是魏璎珞所樱但她是从前在绣坊时,其他绣女偷偷传看的,她并未细读。”
“并未细读?”皇帝拿起案上那页诗笺,“那这‘愿君心似我心’的笺纸,为何会夹在其中?”
“这...”娴妃一时语塞。
殿内烛火“噼啪”炸了一声,映得皇帝眸色幽深。他想起昨日李玉禀报的话——傅恒在长春宫跪了一夜,尔晴红着眼从傅恒房中出来,两人在廊下了许久的话。
还有那个鸳鸯荷包。傅恒日日佩戴,珍视非常。
“傅恒近日,是否常往长春宫走动?”皇帝忽然换了话题。
娴妃心头一紧:“富察大人牵挂皇后娘娘凤体,确是常来请安...”
“请安?”皇帝打断她,声音听不出喜怒,“朕怎么听,他每次来,都要去宫女住处转一圈?”
娴妃脸色微变:“皇上,这定是有人恶意中伤。富察大人恪守礼法,怎会...”
“恪守礼法?”皇帝冷笑一声,将那页诗笺重重拍在案上,“恪守礼法的侍卫,会与宫女私传诗笺?恪守礼法的臣子,会为个宫女跪求皇后?”
他站起身,踱到窗前。雨后的夜空泛着暗红色,像凝固的血。
“巫蛊之事,朕可以信她是被陷害。”皇帝背对着娴妃,声音冷硬如铁,“但私相授受,秽乱宫闱——这条罪,她逃不掉。”
娴妃急急跪倒:“皇上明鉴!魏璎珞与富察大人绝无私情,那些不过是流言...”
“流言?”皇帝转身,眼底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暗潮,“若无实据,流言何以传得满宫皆知?娴妃,你为人宽厚,但有些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他走回案前,提笔蘸墨,声音斩钉截铁:
“魏璎珞私通侍卫,有伤风化,即日起押入北三所,等候发落。傅恒行为不检,罚俸半年,闭门思过一月。至于刘嬷嬷背后之人——”他笔尖一顿,“既已揪出主犯,不必再深究。朕不想把事情闹大。”
娴妃跪在地上,浑身冰凉。她看着皇帝朱笔写下的旨意,忽然明白——什么巫蛊,什么陷害,都不过是幌子。
皇帝真正在意的,自始至终只有一件事。
那个宫女不该被入记,尤其不该被傅恒惦记。
“皇上...”她还欲再谏。
“退下吧。”皇帝已垂下眼,继续批阅奏折,仿佛刚才只是处置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娴妃缓缓起身,脚步踉跄地退出养心殿。夜风吹来,她打了个寒颤,抬头望见北三所方向黑沉沉的一片。
偏殿里,魏璎珞正就着烛火缝补一件旧衣。听见脚步声,她抬起头,脸上还带着洗清冤屈的轻松笑意:“娘娘,皇上可是下旨放了奴婢...”
话音戛然而止。
她看见娴妃身后,跟着四个面无表情的太监。为首的那个展开一卷黄帛:
“奉皇上口谕:宫女魏璎珞私通侍卫,秽乱宫闱,即日起押入北三所,等候发落。”
烛火在魏璎珞眼中跳动,映出瞬间冻结的震惊,随后慢慢沉淀成一片死寂的寒潭。
她手中的针线无声滑落,那件补了一半的旧衣,像片枯萎的叶子,飘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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