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正好,宫人们正忙碌地将各种祭器、旌旗搬往祭神典礼的场地。魏璎珞路过,看着那些庄重却陌生的仪仗,眼神平静。她虽未亲身经历过,但前世的记忆让她对这场合并不陌生。
正巧看见尔晴在一旁指挥宫人清点物品,魏璎珞眸光微闪,还是走上前去,脸上挂起恰到好处的茫然:“尔晴姐姐,这祭神典礼规矩繁多,我从未经历过,心里有些没底,不知姐姐能否指点一二?”她需要确认一些细节,也需要一个合乎情理由来接近接下来的目标。
尔晴见她态度恭谨,便也耐着性子解释了几句。当到典礼后,皇上需与王公大臣分食白水煮祭肉时,尔晴微微蹙眉:“那肉半生不熟,寡淡无味,甚是难以下咽。但祖宗规矩,无人敢不吃完,更无人敢添加任何佐料,否则便是大不敬,要受严惩。”
者无心,听者有意。
魏璎珞心中了然,前世记忆浮现。她知道那肉的滋味有多糟糕,也清楚这严苛规矩下,众人不得不强忍吞咽的窘迫。一个念头逐渐清晰——这不是为了陷害,而是为了……弥补?或者,是一种连她自己都尚未完全厘清的、复杂心境下的举动。
姐姐璎宁的冤屈,她已知与傅恒无关,甚至,前世后期,傅恒多次暗中相助,她并非毫无感知。那份针对傅恒的强烈恨意已然消散,但骤然转变态度也绝非她的风格。或许,借此机会,用一种看似“无心”的方式,缓解他一次无伤大雅的窘迫,也算是一种隐晦的……示好?或是偿还前世亏欠的开端?
典礼前日,魏璎珞寻了个机会,在傅恒必经的宫道上“偶遇”了他。她神色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递过去一个用普通棉布包裹的纸包。
“傅恒大人,”她目光微垂,不与他对视,语气也尽量平淡,仿佛只是随手为之,“明日祭典后的胙肉……想必难以下咽。这个……是椒盐,若实在难以忍受,可极少量地蘸取一点,或许能好些。”她顿了顿,像是为了撇清关系般生硬地补充,“用不用随你。”
傅恒看着那朴素的纸包,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讶异。魏璎珞对他,向来不是冷若冰霜便是绵里藏针,何曾有过这般……近乎“关怀”的举动?他深知此举不合规矩,风险极大,理智告诉他应当拒绝。
然而,看着她那副故作淡然却微绷的侧脸,想到她或许是好意,只是不擅表达,心底竟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意和悸动。这的纸包,仿佛是她竖起的高墙上偶然露出的一道缝隙。
他犹豫着,终究还是伸手接了过来,指尖触及纸包,感受到其上的细微颗粒福他握紧纸包,声音低沉:“……多谢。”
魏璎珞见他收下,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务般,立刻微微颔首,迅速转身离开,步伐甚至有些匆忙,仿佛生怕他多问一句。
傅恒站在原地,看着她几乎算得上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掌心那个的纸包,唇角不自觉地牵起一抹极淡、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弧度。他将纸包心收好,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对规矩的担忧,又有一丝被她这别扭的“关心”所触动的柔软。
他并不知道这的椒盐背后,是一个重生者复杂难言的心绪转变。而魏璎珞走出不远,停下脚步,回望了一眼傅恒消失的方向,眼神复杂。她知道自己此举有些冲动和冒险,但……就当是,为前世的误解,为姐姐之事与他之间的纠葛,迈出的第一步吧。至于后果,她相信以傅恒的谨慎,应能应对。
她只是,不想再与他全然为敌了。至少在查明姐姐真正死因的路上,他或许……并非障碍。
祭典庄严肃穆,直至分食胙肉环节。白水煮就的肉块寡淡无味,难以下咽,众人皆默默忍受。就在仪式接近尾声时,皇帝接到密报,竟有权大包,妄图在祭肉上添加佐料,亵渎祖宗规矩!龙颜瞬间大怒,当即下令严查。
混乱中,早有准备的魏璎珞,在为大仇人弘晓端上肉盘时,指尖微动,些许细盐已神不知鬼不觉地撒在了肉块之上。弘晓毫无防备,入口便察觉不对,脸色骤变的神情在肃穆的场合中格外扎眼,立刻被眼尖的太监拿下。人赃并获,弘晓百口莫辩。皇帝正在气头上,想到他此前构陷宫女之事还未彻底清算,如今又犯此大不敬之罪,新账旧账一起算,盛怒之下直接下令将弘晓革职查办,押送宗人府。
眼见弘晓伏法,魏璎珞心中一阵快意,这口恶气总算出了一半。然而,皇帝并未罢休,为确保无人再敢藐视祖制,他下令将所有侍卫分到的肉也一并检查。
魏璎珞的心微微提起,目光下意识地投向傅恒的方向。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傅恒的那份肉干干净净,并无任何椒盐痕迹。她精心准备,本想一石二鸟,既除弘晓,也让傅恒吃点苦头的计划,竟在傅恒这里落了空。
祭典风波暂息,众人散去。在回宫的一条僻静宫道上,傅恒拦住了魏璎珞。他目光复杂地看着她,不再是平日里那带着探究或无奈的眼神,而是充满了笃定与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
“弘晓肉里的盐,是你做的。”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他的声音低沉,没有指责,只有看透一切的平静。
魏璎珞脚步一顿,抬眸迎上他的视线。既然已被看穿,她索性不再伪装。脸上那惯常的、或真或恭顺的神情如潮水般褪去,露出底下冰冷的礁石。她唇角甚至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嘲讽的弧度。
“是,是我。”她坦然承认,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他设计构陷我在先,皇上念及旧情轻轻放过。可我魏璎珞,从不是以德报怨之人。他既敢做,便要承担后果。祭典规矩森严,正是送他上路的好机会。”
她顿了顿,目光掠过傅恒腰间原本该放着椒盐的位置,语气里带着一丝真实的惋惜,却并非后悔:“只可惜,傅恒大人太过谨慎,竟未用我送的‘心意’,倒是让你逃过一劫。”
傅恒凝视着她,眼前这个眼神锐利、心思缜密、行事果决甚至带着几分狠厉的女子,与记忆中那个在御花园里灵动倔强的宫女,以及后来在长春宫努力学字的她,似乎重叠,又似乎截然不同。他心中疑虑更深,沉声问道:“你究竟为何如此恨我?甚至不惜用这种方式也要拉我下水?是因为阿满姑娘?你始终认为,她的死与我有关?”
听到“阿满”(璎宁)的名字从傅恒口中出,魏璎珞眼底的冰层似乎裂开了一丝缝隙,翻涌起剧烈的痛楚,但旋即被她强行压下。重生之事,她无法言。前世的纠葛、姐姐惨死的真相尚未完全查明,她不能打草惊蛇。
她只是冷冷地看着傅恒,那眼神疏离而戒备,带着历经世事后穿透人心的审视:“傅恒大人,有些事,并非空穴来风。我姐姐的死,迷雾重重,所有与之相关的人,在我这里,都脱不了嫌疑。”她没有直接肯定,但也没有否认,将一种基于“合理怀疑”的恨意表现得恰到好处。
“至于恨?”她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无尽的苍凉和决绝,“在这深宫之中,恨一个人需要那么多理由吗?或许,我只是单纯看不惯你们这些高高在上、掌握生杀大权,却可以轻易偏袒、罔顾公正的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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