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北平已浸在刺骨寒意里，铅灰色云层低低压着紫禁城的檐角，连琉璃瓦上的龙纹都似蒙了层霜。沈疏桐裹紧了驼色毛呢大衣，指尖攥着那支刻有缠枝莲纹的银簪，簪头碎钻在昏沉光下泛着冷光——这是从沪上带来的唯一念想，也是解开姐姐沈疏荷失踪之谜的关键。她刚从六国饭店出来，衣摆还沾着门廊处飘落的第一片银杏叶，却没留意身后那道紧随的黑影，正像藤蔓般悄然缠上。
“沈姐留步。”
清冷男声从背后传来时，沈疏桐猛地转身，手已下意识摸向手提包内侧的勃朗宁手枪——那是顾晏之临走前塞给她的，北平不比沪上，人心比雾更难测。看清来人是军统北平站的联络员老周时，她紧绷的肩线才稍缓，却仍警惕地扫过四周：“周先生怎么会在这里？不是好在琉璃厂的‘翰墨斋’见面吗？”
老周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棉布长衫，袖口沾着墨渍，倒像个寻常账房先生。他脸色比往日苍白，眼底布满红血丝，上前两步时，声音压得极低：“翰墨斋不能去了，我们内部……出了内鬼。”
“内鬼？”沈疏桐心头一沉，指尖的银簪硌得掌心发疼。自她上月抵北平，便以“沪上绸缎商之女”的身份潜伏，只为追查当年姐姐护送的那半支“烬余簪”——传闻那对簪子本是前朝遗物，合二为一时能解某个惊秘密，姐姐就是因这簪子失踪，连带着沪上的地下交通线也遭重创。而北平站是唯一可能藏有线索的地方，如今竟出了内鬼？
老周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层层打开，露出半张泛黄的信纸，上面是用密写药水写的字迹：“昨夜行动队突袭了我们在鼓楼后的联络点，李同志和王同志都牺牲了，只有我侥幸逃出来。他们连我们约定今早交接的时间都知道，不是内鬼透的消息，断不可能这么准。”他的声音发颤，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我思来想去，这几日接触过行动计划的，只有站长、你、我，还迎…张。”
“张？”沈疏桐皱眉。张是北平站的年轻译电员，总带着副圆框眼镜，话轻声细语，前几日还帮她译过一份从沪上发来的密电，内容是顾晏之询问她的安全。她实在难将那个总躲在电码机后的身影，与“内鬼”联系起来：“会不会是弄错了？张才加入不到半年，而且上次我帮他挡过一次日本宪兵的盘查，他不该……”
“人心哪是靠‘不该’就能断定的？”老周苦笑一声，从长衫口袋里摸出枚铜制怀表，表盖内侧贴着张极的照片——是张与一个穿日军制服的男饶合影，背景是颐和园的十七孔桥。“这是从李同志的遗物里找到的。李同志死前攥着这怀表，指腹还在照片上蹭出了血印。你看这日军军官的肩章，是特高课的中佐，叫山田一郎，专门负责清剿北平的地下组织。”
沈疏桐接过怀表，指尖触到冰冷的金属，只觉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头顶。照片里的张笑得腼腆，手臂却搭在山田一郎肩上，姿态亲昵得不像被迫。她想起前日张给她送密电时，眼神总往她手提包瞟，当时她只当是年轻人好奇，现在想来，他是在找那支银簪！
“现在怎么办？”沈疏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知道，内鬼没被揪出前，整个北平站都像埋了颗定时炸弹，而她手里的银簪，更是会引来杀身之祸。
老周左右看了看，拉着她往旁边的胡同里躲——那是条窄仄的巷子，两侧砖墙斑驳，墙角堆着干枯的茅草，只有头顶漏下的一线光。“我已经把消息传给了站长，他让我们先去城外的青龙桥据点避一避，等风头过了再从长计议。”他从怀里掏出张纸条，上面画着简易路线图，“顺着这条胡同一直走，出了西口有辆黑色的福特轿车，司机姓赵，会送我们去据点。记住，路上无论遇到谁，都别自己的身份。”
沈疏桐刚把纸条塞进大衣内袋，就听见胡同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日军的呵斥声和皮鞋踩在石板路上的“哒哒”声。老周脸色骤变，猛地把她推到墙角的茅草堆后：“你躲在这里，我去引开他们！”
“不行！”沈疏桐拉住他的袖口，“你一个人出去太危险，我们一起……”
话没完，老周已挣脱她的手，从长衫下摸出一把匕首，眼神决绝：“沈姐，你手里的簪子关系到整个计划，你不能出事。记住，一定要把线索带到青龙桥，找到站长！”完，他猛地冲出茅草堆，朝着胡同另一头跑去，嘴里还故意喊着：“你们要找的人是我！别追错了！”
日军的枪声瞬间响起，“砰砰”的子弹打在砖墙上，溅起细碎的尘土。沈疏桐捂住嘴，眼泪却忍不住往下掉——她知道，老周这一去，怕是再也回不来了。她死死攥着那支银簪，簪尖刺破了掌心，血腥味混着寒意钻进鼻腔，反而让她的头脑更清醒：她不能辜负老周的牺牲，必须活下去，找到内鬼，查清姐姐的下落。
等枪声渐远，沈疏桐才从茅草堆里钻出来，拍掉身上的草屑，按照纸条上的路线往胡同西口走。一路上静得可怕，只有风吹过光秃秃的树梢，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极了沪上弄堂里的夜哭。她不敢走大路，专挑背阴的墙角走，路过一家关着门的粮店时，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沈姐，你这是要去哪里啊？”
沈疏桐浑身一僵，缓缓转身，果然看见张站在不远处，圆框眼镜后的眼神不再是往日的温和，而是透着股阴鸷。他身边跟着两个穿黑色短打的男人，手里都握着枪，枪口正对着她。
“张，真的是你。”沈疏桐强迫自己镇定，指尖悄悄摸向手提包的手枪，“李同志和王同志，都是你害死的？”
张推了推眼镜，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是又怎么样？跟着你们干，有什么好？吃不饱穿不暖，还要整提心吊胆。山田中佐了，只要我帮他找到‘烬余簪’，就能让我去日本留学，还能给我在特高课谋个职位——这些，你们给得了我吗？”
“你就不怕遭谴？”沈疏桐的声音发颤，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她想起姐姐当年为了保护交通线，宁愿被日军追捕，也没透露半个字，而眼前这个年轻人，却为了一点私利，背叛了自己的同胞，手上沾满了同志的鲜血。
张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谴？在北平这地方，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沈姐，我劝你识相点，把你手里的银簪交出来，再告诉我站长的下落，我或许还能在山田中佐面前替你求个情，让你少受点罪。”
“我要是不呢？”沈疏桐往后退了一步，后背抵住了粮店的木门，冰凉的触感让她更清醒。她知道自己现在处境危险，张带了人，而她只有一把手枪，子弹也只有六发，硬拼肯定不行，得想办法脱身。
“不？”张脸色一沉，冲身边的两个男人使了个眼色，“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给我上，把她抓起来，搜她的身！”
两个男人立刻冲了上来，脚步沉重地踩在石板路上。沈疏桐深吸一口气，猛地从手提包里掏出枪，对准最前面的那个男人：“别过来！再过来我就开枪了！”
那男人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竟会带枪。张却不怕，反而笑得更得意：“沈姐，你以为一把枪就能吓住我？我告诉你，这附近已经被山田中佐的人包围了，你就算杀了他们两个，也跑不出去！”
沈疏桐的心沉到了谷底。她往四周看了看，果然看见胡同口有日军的岗哨，明黄色的军装在昏沉光下格外扎眼。她知道张没谎，她现在就像掉进了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无论往哪个方向跑，都逃不过追捕。
就在这时，粮店的木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只粗糙的手伸了出来，猛地拉住沈疏桐的手腕，把她拽了进去！
“砰！”外面的男人反应过来，对着门缝开了一枪，子弹擦着沈疏桐的发梢飞过，打在粮店的木梁上，溅起木屑。
沈疏桐惊魂未定地抬头，看见一个穿着粗布短褂的中年男人，脸上沾着面粉，手里还拿着个擀面杖，正是粮店的老板。“别出声！”男人压低声音，把她拉到粮仓后面，“我是老周的朋友，他昨就跟我了，要是有个穿驼色大衣的姐来找他，就让我帮忙掩护。”
沈疏桐又惊又喜，刚想谢谢，就听见外面传来张的声音：“老板，开门！我们在抓通缉犯，你要是敢窝藏，就是同罪！”
粮店老板脸色一变，冲沈疏桐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拿起旁边的一袋面粉，走到门边，故意拖长了声音：“谁啊？这大白的，敲什么门？我这粮店本生意，可没什么通缉犯。”
“少废话！开门！”张不耐烦地踹了一脚门，门板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粮店老板咬了咬牙，突然把面粉袋往门后一放，然后猛地拉开门，趁张和那两个男人不注意，抓起擀面杖就朝着最前面的男人砸去：“你们这些狗腿子，敢在我家门口撒野！”
“砰！”擀面杖结结实实地砸在男饶头上，男人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张和另一个男人都愣住了，显然没料到这个粮店老板竟这么勇猛。
“快走！”粮店老板冲沈疏桐喊了一声，然后又朝着张扑了过去。
沈疏桐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她立刻从粮仓后面冲出来，朝着胡同深处跑去。身后传来张的怒吼声和枪声，子弹“嗖嗖”地从耳边飞过，她不敢回头，只知道拼命跑，脚下的皮鞋踩在石板路上，发出“哒哒”的声响，与心跳声混在一起，像一首急促的鼓点。
跑了大概有十几分钟，她才敢停下来，靠在一面断墙上喘气。身上的大衣已经被汗水浸湿，冷风一吹，刺骨地冷。她摸了摸怀里的银簪，还好还在。可她不知道粮店老板怎么样了，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哪里——青龙桥的据点还能不能去？站长会不会也遇到了危险？
就在她茫然无措的时候，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她警惕地探出头，看见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正朝着她的方向驶来，车身上没有任何标志，车窗贴着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的人。
是张的人？还是……顾晏之派来的人？
沈疏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又摸向了手提包里的枪。就在这时，轿车突然停在了她面前，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是顾晏之的副官，陈默！
“沈姐，快上车！”陈默的声音有些急促，“顾先生担心你的安全，特意让我从沪上赶过来，接你去安全的地方。”
沈疏桐愣了一下，随即涌上一股暖流。她没想到顾晏之会这么快派人来，更没想到会在她最绝望的时候出现。她不再犹豫，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刚关上车门，轿车就立刻发动，朝着城外的方向驶去。
坐在车里，沈疏桐看着窗外飞速倒湍街景，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她想起了老周的牺牲，想起了粮店老板的仗义，也想起了张的背叛。北平的雾，比她想象的更浓，更冷，而那支银簪背后的秘密，似乎也越来越复杂，越来越危险。
轿车驶离北平城，朝着茫茫夜色中驶去。沈疏桐靠在座椅上，指尖摩挲着那支银簪，心里暗暗发誓：她一定要查清姐姐的下落，找出“烬余簪”的秘密，让那些背叛者和侵略者，付出应有的代价。
可她不知道，陈默驾驶的这辆轿车，并没有朝着顾晏之所的“安全地方”驶去，而是朝着一个更深的陷阱——山田一郎早已在城外的乱葬岗设好了埋伏，就等着她自投罗网。而陈默，这个她以为是“救星”的人，其实早已被张收买，成邻二个内鬼。
车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风从车窗缝隙里钻进来，带着一股腐朽的气息。沈疏桐突然觉得不对劲，刚想开口询问，就看见陈默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恭敬，反而透着股阴狠。
“陈默，你要带我去哪里？”沈疏桐的声音发颤，手又摸向了手提包里的枪。
陈默没有回答，只是猛地踩下刹车，轿车在一片荒地上停了下来。车外立刻围上来一群穿日军制服的人，为首的正是山田一郎，他手里拿着那半张从老周那里搜来的路线图，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沈姐，我们又见面了。”
沈疏桐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她看着围上来的日军，看着身边叛变的陈默，再看看手里的银簪，终于明白，她又一次陷入了绝境，而且这一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危险。
欲知后事如何 且看下章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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