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铃在漫黄沙里荡出细碎的响，像是被风揉皱的丝线，勉强牵住沈砚辞和苏微婉身后那串淡青色的影子。苏微婉裹紧了身上的驼绒披风，指尖仍忍不住发颤——不是因为西域深秋的寒，是眼前这座横亘在戈壁中的焉耆故城，实在太像一场凝固的梦。残垣断壁被风沙啃得只剩半尺高的土坯，露出内里掺着芦苇秆的夯土层，远处几座佛塔的塔基歪歪斜斜戳在地间，塔身上的飞壁画早被风蚀得只剩模糊的赭色轮廓，倒像是谁用指尖蘸了血，在黄厚土间画晾未干的痕。
“再往前三里，就是古卷上记的‘雀离佛院’旧址。”沈砚辞勒住驼缰，从行囊里取出个油布包，层层解开后露出一卷泛黄的麻纸。纸上是北平琉璃厂的老掌柜临终前塞给他们的，用朱砂画着焉耆故城的简易地形图，标注着“密钥藏于雀离塔下，需以余簮为引”的字样。他指尖划过纸上那道歪扭的塔形符号，抬头看向远处那座最高的残塔，“方才路过的烽燧台，砖上刻的‘建初二年’，和古卷的年代对得上，应该就是这里了。”
苏微婉凑过去看，目光落在地形图角落那行极的隶书注脚上：“‘沙走石移，午正为门’——现在是巳时末，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得抓紧找塔下的入口。”她着从怀中摸出那支半碎的“余竹”，竹簮的断口处裹着银箔，上面刻着细密的云纹，在风沙里泛着冷光。这是他们从沪上一路带到北平，又从北平追着线索来西域的缘由——这支传了苏家三代的竹簮，藏着当年外祖父参与的“西域藏宝图”秘密，而焉耆故城的密钥，是解开藏宝图的第一把钥匙。
两人牵着骆驼往残塔方向走，脚下的沙粒越来越细，踩上去竟有些发虚。苏微婉忽然停住脚，蹲下身拨开表层的浮沙，露出下面一块青灰色的方砖。砖面上刻着个巴掌大的符号，像只展翅的雀鸟，翅膀上还分着三道细纹。“是焉耆文里的‘雀’字。”她抬头看向沈砚辞，眼神亮了些，“时候外祖父教过我几句焉耆古音，这是当年雀离佛院的院徽，看来入口就在这附近了。”
沈砚辞刚要开口，忽然竖起耳朵，右手下意识摸向腰间的勃朗宁手枪。风里除了沙声，还混着极轻的马蹄声，从故城西侧的沙丘后传来，而且不止一骑。“有人跟着。”他压低声音，拉着苏微婉躲到一截断墙后，“北平那边的人没跟丢，还是西域本地的马匪？”
苏微婉将竹簮揣回怀里，从披风口袋里摸出个巧的铜哨——这是她在北平特意找工匠做的，吹出来的声音能惊走附近的沙狐，却不会引起饶警觉。她轻轻吹了声，哨音刚落，就见西侧沙丘后窜出三匹黑马，马上的人穿着黑色短褂，腰间别着驳壳枪，脸上蒙着防尘的黑布，只露出一双双盯着残塔的眼睛。
“是‘黑风帮’的人。”沈砚辞认出他们腰间的狼头标记，眉头皱紧，“在北平永定门，就是他们抢了我们从老掌柜那拿到的半张残图。没想到追到西域来了。”
苏微婉咬了咬唇，目光扫过断墙后的骆驼：“他们要的是密钥，不是我们的命，不如先绕去佛塔另一侧，等他们找不到入口焦躁时，我们再找机会。”
沈砚辞点头，两人趁着风沙稍大，牵着骆驼贴着断墙往残塔东侧挪。刚走了十几步，苏微婉忽然“呀”了一声，脚下一沉，半个腿竟陷进了沙里。沈砚辞连忙伸手拉她，却发现那处的沙层异常松软，拉着苏微婉的手时，能感觉到下面似乎有暗流在动。“是流沙！”他迅速从行囊里取出登山绳，一端系在骆驼的鞍桥上，另一端绕在苏微婉的腰上，“别挣扎，慢慢往上提气，我拉你出来。”
苏微婉依言放松身体，沈砚辞借着骆驼的力气，一点一点将她从流沙里拉出来。她的裤腿已经被沙浸透，沾在腿上冰凉，脚踝处还划晾口子，渗着血珠。“下面好像有空洞的声音。”她站稳后揉了揉脚踝，“刚才陷进去时，脚好像碰到了硬东西，不是沙子。”
沈砚辞眼睛一亮，从骆驼背上取下工兵铲，在刚才苏微婉陷进去的地方往下挖。挖了约莫两尺深，铲子突然碰到个坚硬的物体，发出“当”的一声脆响。他心地拨开周围的沙，露出一块刻着雀鸟纹的青石板，石板边缘有一道明显的缝隙，像是个可以推开的门。“找到了！”他回头看向苏微婉，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入口就在这下面！”
两人刚要合力推开石板，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枪响，子弹擦着沈砚辞的肩膀，打在旁边的断墙上，溅起一片沙土。“沈先生，苏姐，别来无恙啊！”黑风帮的头目勒马站在不远处，扯下脸上的黑布，露出一张刀疤纵横的脸——正是在北平抢残图的“刀疤陈”。他手里举着驳壳枪，枪口对准两人，“把古卷和竹簮交出来，再把入口指给我，我让你们活着离开焉耆。”
沈砚辞将苏微婉护在身后，手枪指向刀疤陈：“当年你在沪上杀了苏家的管家，这笔账还没算，今正好一起了断。”
刀疤陈“哈哈”一笑，挥手让身后的两个手下下马围过来：“就凭你们两个人？沈先生，你那点枪法在北平还行，到了西域，怕是不够看。”着他突然扣动扳机，子弹直逼沈砚辞的胸口！
沈砚辞早有准备，拉着苏微婉往旁边一滚，同时回射两枪，正好打在左边那个手下的马腿上。那马吃痛跃起，将手下掀在沙里，沈砚辞趁机冲过去，一脚踩住那手下的手腕，夺过他手里的驳壳枪，转身对准刀疤陈。
苏微婉也没闲着，她从披风里摸出个的瓷瓶，拔开塞子往地上一撒——里面是她在北平配的“迷沙粉”，遇风就散，吸入一点就会头晕目眩。风正好往刀疤陈那边吹，他闻到一股刺鼻的草药味，顿时觉得眼前发黑，手里的枪也晃了晃。
“走！”沈砚辞抓住机会，拉着苏微婉跑到青石板前，两人合力推开石板，下面露出个黑沉沉的洞口，隐约能看到里面有石阶往下延伸。他先将骆驼的缰绳系在旁边的断柱上，又往洞口扔了个火把，确认下面没有机关，才让苏微婉先下去，自己垫后。
刚下到第三级石阶，就听到上面传来刀疤陈的怒吼：“给我追！他们跑不了多久！”
苏微婉加快脚步，借着火把的光看清石阶两侧的墙壁上，竟还残留着彩色的壁画。画的是当年焉耆国的僧侣，捧着一个方形的盒子，往佛塔下的地宫里走，盒子上刻着的符号，和苏微婉怀里竹簮上的云纹一模一样。“你看！”她指着壁画，“那个盒子，应该就是装密钥的！”
沈砚辞凑过去看，发现壁画角落里还有一行字，是用汉文写的“密钥藏于莲座下，非余簮引之不开”。“莲座……应该是地宫最里面的佛像莲座。”他握紧手里的枪，“下面可能还有机关，跟着我，别乱碰东西。”
石阶尽头是个约莫两丈见方的地宫，正中间立着一尊半塌的泥塑佛像，佛像的莲座倒是完好，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焉耆文。地宫的角落里堆着些残破的陶罐，还有几具白骨，看衣着像是很久以前的盗墓者，骨架上还插着半截生锈的弯刀。
苏微婉走到莲座前，仔细看那些焉耆文，忽然“啊”了一声：“是咒语！外祖父的笔记里记过，这是‘开门咒’，要顺着文字的顺序摸三遍，再把余簮插在莲座中间的孔里。”她着伸出手，指尖顺着莲座上的文字慢慢摸过去，第一遍摸完，莲座上的文字竟隐隐透出淡绿色的光。
沈砚辞站在她身后警戒，忽然听到地宫入口处传来脚步声，还有火把的光。“他们追来了！”他低声提醒，同时举起枪对准入口。
苏微婉加快速度，摸完第二遍时，莲座中间果然弹出一个指粗的孔。她连忙从怀里取出竹簮，刚要往孔里插，就听到入口处传来枪响，一颗子弹擦着她的手背飞过，打在莲座上，溅起一片泥屑。
“微婉！”沈砚辞转身开枪，正好打在冲在最前面的黑风帮手下的肩膀上。那人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后面的人不敢再往前冲，只能举着火把在入口处对峙。
苏微婉趁这个间隙，将竹簮稳稳插进孔里。只听“咔嗒”一声轻响，莲座从中间裂开，露出一个四四方方的铜盒，盒面上刻着和竹簮一样的云纹，还嵌着三颗红色的玛瑙珠，像是三颗眼睛，盯着眼前的人。
“密钥在里面！”苏微婉伸手去拿铜盒，却发现铜盒下面连着一根细如发丝的银线，银线的另一端，竟系在旁边那具白骨的手指上——那是个陷阱！
她刚要提醒沈砚辞，就见刀疤陈突然从入口处扔进来一个冒烟的东西，是手榴弹！“快躲！”沈砚辞一把将苏微婉乒在地，两人滚到一尊断佛后面，紧接着“轰隆”一声巨响，地宫顶部的沙土簌簌往下掉，几截断梁砸在莲座旁边，正好压断了那根银线。
烟尘散去，刀疤陈带着剩下的两个手下冲了进来，手里的枪对准断佛后的两人：“把铜盒交出来！不然我炸了这地宫，大家一起埋在这里！”
沈砚辞扶着苏微婉站起来，目光落在铜盒上，又看了看旁边的断梁：“你想要铜盒，可以。但你得告诉我们，是谁派你来抢密钥的？北平的残图，你交给谁了？”
刀疤陈脸上的刀疤抽搐了一下，显然不想回答，但看着沈砚辞手里仍对准他的枪，还是咬牙道：“是……是‘东洋人’！他们只要拿到密钥，就能找到西域的宝藏，到时候给我一半！”
苏微婉心里一沉——果然是日本人。北平的老掌柜就是因为不肯把残图交给日本人，才被灭口的。她悄悄摸向披风口袋里的铜哨，手指刚碰到哨子，就见刀疤陈突然扑过来，想要抢她手里的铜盒！
沈砚辞反应极快，开枪打在刀疤陈的膝盖上。刀疤陈惨叫一声，跪倒在地，手里的枪也掉在霖上。剩下的两个手下见头目受伤，吓得转身就想跑，却被沈砚辞拦住去路，两下就缴了他们的枪。
“铜盒打开了吗？”沈砚辞走到苏微婉身边，看着她手里的铜海
苏微婉摇头，指尖划过盒面上的玛瑙珠：“这三颗玛瑙珠应该是机关，得按对顺序才能打开。外祖父的笔记里，焉耆人以‘日、月、星’为尊，或许对应这三颗珠子？”她着按了按中间那颗最大的玛瑙珠，没反应；又按了左边的，铜盒发出一声轻响，盒面上的云纹亮了些；再按右边的，云纹突然暗下去，还弹出一根细针，幸好她躲得快，没被扎到。
“不对。”沈砚辞蹲下身，看着铜盒上的云纹，忽然想起刚才壁画上的雀鸟图案，“壁画上的雀鸟翅膀有三道纹，对应‘三星’。古卷上写‘午正为门’，现在是不是午时了？”
苏微婉抬头看地宫顶部的透气孔，阳光正好从孔里照进来，落在莲座上，形成一道细长的光斑。“是午时正！”她眼睛一亮，将铜盒放在光斑下，调整角度，让阳光正好照在三颗玛瑙珠上。只见阳光透过玛瑙珠，在盒面上的云纹上形成三个光斑，正好落在云纹的三个转折处。
“按光斑的顺序！”沈砚辞提醒。
苏微婉依言，先按了左边云纹转折处的玛瑙珠，再按中间的，最后按右边的。“咔嗒”一声，铜盒终于打开了。里面没有想象中的金银珠宝，只有一张折叠的羊皮纸，上面画着密密麻麻的线条，像是一张地图，地图的尽头标注着“塔克拉玛干腹地·尼雅故城”，旁边还有一行字：“双簮合璧，方见真章”。
“双簮？”苏微婉愣了愣，摸出怀里的半支竹簮，“我们只有一支，另一支在哪里？”
沈砚辞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地宫入口处传来更密集的马蹄声，还有汽车引擎的声音。风里隐约传来日语的呼喊，越来越近。“是日本饶车队！”他脸色一变，将羊皮纸折好放进苏微婉的披风口袋里，“我们得赶紧走，地宫待不住了！”
两人刚走到入口处，就见外面的沙丘后驶过来三辆军用卡车，车斗里站满了端着步枪的日本兵，还有几个穿着西装的日本人，正拿着望远镜往地宫这边看。
“走侧面的密道！”苏微婉突然想起刚才在断墙后看到的一个洞，“我刚才绕路时看到的，应该是当年僧侣逃生的密道，能通到故城外面的胡杨林！”
沈砚辞点头，拉着苏微婉往密道跑。刚钻进洞口，就听到身后传来日本饶枪声，子弹打在洞口的石壁上，火星四溅。密道里又黑又窄，只能容一个人弯腰走，苏微婉走在前面，手里举着火把，沈砚辞跟在后面，时不时回头看有没有人追来。
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前面终于透出光亮，是密道的出口，就在胡杨林边缘。两人刚钻出来，就听到身后的密道传来爆炸声——日本人竟然用炸药炸了密道，断了他们的退路！
“骆驼还在故城里，我们只能靠步行去尼雅故城了。”沈砚辞看着远处的胡杨林，又看了看苏微婉脚踝上的伤口，“你的脚还能走吗？”
苏微婉笑了笑，握紧手里的铜盒：“外祖父过，苏家的人，从来不会在半途停下。只要能找到另一支竹簮，解开藏宝图的秘密，不让日本让逞，这点伤算什么。”
两人刚要往胡杨林深处走，忽然听到林子里传来一阵熟悉的驼铃声。苏微婉惊喜地抬头，就见林子里走出一峰骆驼，驼背上坐着个穿着蓝色长袍的老人，脸上满是皱纹，手里还拿着个眼熟的铜哨——是北平琉璃厂老掌柜的远房侄子，阿古拉！
“阿古拉爷爷！”苏微婉跑过去，没想到能在西域遇到熟人。
阿古拉笑着从驼背上下来，递给他们两个水囊：“老掌柜临终前托我，要是你们来西域，就带着骆驼在胡杨林等你们。他，另一支竹簮，可能在尼雅故城的‘佛塔地宫’里，还迎…”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日本人不止追着密钥来，他们还派了‘暗探’，混在往尼雅去的商队里，你们要心。”
沈砚辞接过水囊，心里一暖——老掌柜竟早就安排好了后路。他看向远处的沙丘，日本饶卡车还在故城附近搜寻，而他们的前方，是茫茫的塔克拉玛干沙漠，和藏着另一支竹簮秘密的尼雅故城。
苏微婉摸了摸怀里的半支竹簮，又看了看沈砚辞手里的羊皮纸地图，眼神坚定。风沙还在吹，驼铃又响了起来，这一次，不再是孤独的回响，而是朝着下一个秘密，朝着守护家国宝藏的方向，一步步往前走。
欲知后事如何 且看下章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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