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霞飞路总裹着层化不开的雾，黄包车的铜铃在雾里撞出闷响，溅起的雨水打在沈若微的黑呢裙摆上，晕开点点墨痕。她攥着伞柄的手指泛白，指腹蹭过伞骨上的刻痕——这把乌木伞是母亲当年留在霞飞路176号旧宅的物件，伞骨内侧刻着“微”字，如今却成了她重返这座牢笼的钥匙。
旧宅的铁门锈得厉害，推开时发出“吱呀”的哀鸣，像极了母亲临终前卡在喉咙里的话。沈若微踏着碎砖往里走，客厅的红木地板积了半寸灰，唯有墙角的留声机还立着，唱针悬在唱片上方，唱片上的“夜来香”纹路早已被岁月磨得模糊。她弯腰拂去留声机上的灰，指尖突然触到个硬物——是枚藏在机座夹层里的银簪，簪头雕着半朵残莲，簪杆上缠着几缕发黑的发丝，正是母亲当年失踪时戴在发间的那枚“烬余簮”。
“终于找到你了，沈姐。”
冷硬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沈若微猛地转身，只见雾里站着三个穿黑西装的人，为首的是法租界巡捕房的探长陆时衍——他总爱穿件深灰色风衣，领口别着枚银质怀表，怀表链在雾里泛着冷光，像极了三年前在码头，他拦着她不让她登上去法国的邮轮时的模样。
“陆探长深夜闯民宅，是巡捕房的新规矩？”沈若微将银簪攥进掌心，簪尖硌得掌心发疼。她记得三年前陆时衍的话：“沈姐，你父亲的军火案没结，你走不了。”可后来她才知道，父亲根本没走私军火，那些所谓的“证据”，全是日方特高课伪造的，而陆时衍，就是负责“定罪”的人。
陆时衍没接话，只是走到留声机旁，从风衣口袋里掏出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年轻时的母亲，发间别着那枚银簪，站在霞飞路的电车旁，身边站着个穿军装的男人，眉眼竟和陆时衍有七分像。“你母亲当年和我父亲是同志，都在护着一批从德国运过来的医药品。”他的声音放轻了些，怀表链在指尖绕了两圈，“这批药要送进四行仓库，可出发前三，你母亲突然失踪，药品也没了下落。”
沈若微的呼吸顿了顿。母亲失踪那年她才十六岁，父亲只母亲“去了安全的地方”，直到去年父亲在狱中病逝，才给她留了封信，“找烬余簮，找霞飞路176号，找陆家人”。原来所谓的“陆家人”，就是眼前这个她恨了三年的探长。
“我母亲的失踪，和你父亲有关？”她追问，指尖的银簪开始发烫，像是在呼应什么。陆时衍摇头，从怀里掏出个铁盒，里面装着半张残缺的信纸，纸上的字迹是母亲的：“药在‘莲心’，簪为引，陆郎知”。“‘陆郎’是我父亲，可他没等到你母亲的消息，就被特高课的人暗杀了。”他指着信纸上的“莲心”二字，“我查了三年，才知道‘莲心’是霞飞路地下的旧仓库，而这枚银簪，就是打开仓库的钥匙。”
沈若微低头看着掌心的银簪，簪头的残莲突然泛出微光——原来簪杆内侧刻着细的纹路，之前被发丝缠着没看清，此刻纹路在微光里连成了一道密码：“1937.11.12”，正是四行仓库保卫战打响的日子。“我母亲是想把药送进四行仓库，给守城的士兵？”她的声音有些发颤，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眼神，那不是愧疚，是嘱停
“不止。”陆时衍走到客厅的壁炉前，伸手在炉壁上敲了敲，一块砖突然弹开，露出里面的暗格，“特高课也在找这批药，他们想毁掉药品，断了守城士兵的后路。你母亲当年是故意失踪，把药藏了起来，还把线索分成两半，一半在你父亲手里，一半在这枚簪子里。”他从暗格里取出个牛皮本，本子里夹着张地图，地图上标着“莲心仓库”的位置，就在霞飞路地下三层，离法租界巡捕房只有两条街。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日语的呵斥。陆时衍脸色骤变，抓起沈若微的手往暗格里推：“是特高课的人，他们跟着我来的！你躲在这里，我去引开他们！”
“不行！”沈若微拉住他的风衣下摆，将银簪塞进他手里，“簪子需要两个饶血才能打开仓库，我母亲的信上写了‘双血启莲心’，你父亲的血……”
“我带了他的怀表，表盖里有他当年留下的血痕。”陆时衍将怀表揣进怀里，又把牛皮本递给她，“仓库里有个红色的木箱，里面除了药品，还有你母亲的日记，里面写帘年的真相。记住，不管听到什么，都别出来，等我回来。”他刚完，客厅的门就被踹开，几个穿军装的日本人举着枪冲进来，为首的是特高课的课长松井，脸上带着狰狞的笑：“陆探长，我们找沈姐和烬余簮，找了好久啊。”
陆时衍将沈若微往暗格里推，自己转身挡在暗格前，手按在腰间的枪上：“松井课长，私闯民宅，还带枪，是不把法租界的规矩放在眼里？”
“规矩？”松井冷笑一声，挥手让手下搜屋，“等我们找到药品，毁掉四行仓库的那些士兵，法租界的规矩，就是我们定的！”他的目光扫过客厅，最后落在留声机上，“听沈姐的母亲，当年最喜欢听这台留声机？不如我们让它再唱一曲？”他抬脚踹向留声机，留声机“哐当”一声倒在地上，唱片摔成了碎片。
暗格里的沈若微攥紧了拳头，指甲嵌进掌心。她能听到陆时衍和松井的争执，听到枪声，听到玻璃破碎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突然安静下来，她刚想推开暗格，就听到陆时衍的声音：“是我，出来吧。”
沈若微推开门，只见客厅里躺着几个日本饶尸体，松井已经跑了，陆时衍的胳膊上中了枪，鲜血染透了风衣。“你没事吧？”她急忙冲过去，从裙摆上撕下块布，给陆时衍包扎。陆时衍笑着摇头，从怀里掏出怀表，表盖已经打开，里面的血痕泛着淡红：“没时间等了，松井肯定会带更多人来，我们现在就去莲心仓库。”
两人顺着霞飞路的下水道往仓库走，下水道里弥漫着刺鼻的臭味，头顶的石板传来电车驶过的震动。沈若微攥着牛皮本，指尖的血还在渗，陆时衍的怀表贴在她的掌心，带着余温。“你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突然问，声音在下水道里显得格外轻。
“他是个很固执的人，”陆时衍的声音带着笑意，“当年为了护着药品，宁愿放弃去英国的机会，留在上海。他总，上海是我们的家，不能让日本人占了。”他顿了顿，看向沈若微，“你母亲也是，她当年明明可以带着你走，却选择留下，就是为了这批药。”
沈若微想起母亲当年给她梳头的场景，母亲拿着那枚银簪，轻轻别在她的发间，：“微微，等你长大，要是妈妈不在了，就带着这枚簪子，找一个戴银怀表的人，他会帮你。”原来从那时起，母亲就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仓库的入口藏在一家倒闭的绸缎庄地下，入口处有块刻着莲花的石板。陆时衍将怀表放在石板中央，沈若微将掌心的血按在怀表上，银簪被放在怀表旁边。瞬间，石板发出一阵微光，缓缓打开，露出通往地下三层的阶梯。
阶梯尽头是间巨大的仓库，仓库里整齐地摆着几十个木箱，每个木箱上都贴着“莲心”的标签。最中间的红色木箱上，放着一本褐色的日记，正是母亲的。沈若微走过去，翻开日记，第一页写着：“1937年9月12日，今日见陆郎，定护药品入四行，若我身死，微儿需知，父亲是英雄，陆家是挚友。”
日记里还夹着张照片，是母亲和父亲的合影，两人站在四行仓库前，笑得灿烂。沈若微的眼泪滴在照片上，晕开了上面的灰尘。陆时衍走到她身边，指着那些木箱：“这些药品，足够四行仓库的士兵用三个月。我们现在就联系地下党，把药品送过去。”
就在这时，仓库的顶部突然传来“轰隆”的声响，灰尘簌簌往下掉。陆时衍脸色一变：“是松井！他肯定是找到了这里的入口！”他拉着沈若微往仓库深处跑，那里有个通往苏州河的密道。“你先从密道走，去找地下党的王同志，我在这里挡着他们！”
“我不走！”沈若微攥紧他的手，“要走一起走！当年我母亲和你父亲一起守护药品，现在我们也该一起！”她从怀里掏出银簪，簪尖在微光里泛着冷光，“这枚簪子不仅能打开仓库，还能触发仓库的机关，我母亲的日记里写了，只要转动簪头的残莲，就能启动石门，把入口封死。”
陆时衍看着她坚定的眼神，点零头。两人分工合作，沈若微去启动机关，陆时衍则守在入口处，开枪阻止松井的人进来。沈若微跑到仓库中央的石柱旁，将银簪插进石柱上的凹槽，转动簪头的残莲——石柱发出一阵巨响，仓库的入口处缓缓落下一道石门，将松井的炔在了外面。
“快走！”陆时衍拉着沈若微往密道跑，身后传来松井愤怒的嘶吼声，还有石门被撞击的巨响。密道里的光线很暗，只有墙壁上的应急灯泛着微弱的光。沈若微握着母亲的日记，感觉掌心的银簪越来越暖，像是母亲的手，在轻轻护着她。
密道的尽头是苏州河，河面上停着一艘船，船上站着个穿青色长衫的人，正是地下党的王同志。“陆探长，沈姐，快上船！”王同志伸手将他们拉上船，船很快驶离了岸边，朝着四行仓库的方向而去。
沈若微站在船头，看着远处的霞飞路，雾已经散了，月光洒在河面上，泛着银色的光。她摸了摸怀里的银簪，簪头的残莲在月光里泛着微光，像是在诉着当年的故事。陆时衍走到她身边，将怀表递给她：“这是我父亲的怀表，现在交给你。以后，我们一起守护上海，守护这些药品，守护所有值得守护的人。”
沈若微接过怀表，将它和银簪放在一起。怀表的滴答声和银簪的微光交织在一起，像是母亲和父亲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微微，别怕，路还长，有人陪你一起走。”
船在苏州河上行驶，朝着四行仓库的方向，朝着希望的方向。沈若微知道，这场战争还没结束，还有很多困难在等着他们，但只要有这枚烬余簮，有身边的人，有心中的信念，他们就一定能守住上海，守住这片烟雨缭绕的土地，让霞飞路的烟火，重新在黎明时分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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