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风并非来自凡间,它裹挟着亡者之地的尘埃与冰河时代的酷寒,每一粒沙砾都像是一声微弱的叹息。
风声过耳,林渊那刚刚在冥河中被万千魂魄洗涤过的神识,竟感到针扎般的刺痛。
他抬起头,空洞的眼眶“看”向风来的方向。
地平线上,一片蠕动的黑影正逆风而来,步伐整齐划一,却又透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僵硬。
是尸体。
足有数百具之多,他们穿着各异,有农夫,有商贩,有妇人,有少年。
他们的共同点是,每个饶胸口都用粗糙的麻线,密密麻麻地缝着一张泛黄的纸。
纸上,是饱含血泪的遗书。
“愿以我残躯,换我儿一世安康。”
“愿以我贱命,换我妻来生富贵。”
“我死不足惜,求神佛庇佑家人……”
这些尸体脸上没有丝毫痛苦或怨毒,反而带着一种诡异的、被神圣感召的平静,仿佛死亡不是终结,而是一场通往极乐的献祭。
在尸群的最前方,一个身披百衲衣的僧人缓步而校
他的袈裟破烂不堪,却层层叠叠,每一片补丁,竟都是一张自杀者的遗书。
他一手持着白骨念珠,一手拄着一根顶端嵌着哭嚎婴儿骷髅的骨杖,面容枯槁,双目却燃烧着癫狂的火焰。
“梦魇僧。”林渊识海中的系统残音发出一丝警示。
那癫僧停下脚步,骨杖重重顿地,一股无形的精神冲击扩散开来。
他看到了林渊,看到了他身后尚未完全消散的冥河雾气,看到了他手中那半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铁海
“又一个想从亡者身上窃取力量的窃贼。”梦魇僧的声音沙哑如破锣,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你以为点亮几盏灯,就能代表他们?你懂什么是真正的慈悲吗?”
他高高举起骨杖,厉声喝道:“真正的慈悲,是给予他们解脱!是让他们心甘情愿地用无用的臭皮囊,换取至亲的福祉!这,才是最大的功德!”
话音未落,他将骨杖猛地插入脚下焦黑的土地!
“殉道大阵,起!”
嗡——!
三百具尸体仿佛得到了统一的号令,胸前缝着的遗书无火自燃,瞬间化作三百朵惨白的火焰。
火焰并未焚烧他们的肉体,而是抽取着他们体内残存的最后一丝生命精气。
他们的身体迅速干瘪、炭化,一股股浓稠如血浆的能量从他们灵盖冲出,在半空中汇聚成一道触目惊心的血色光柱,直冲际,仿佛要与某种蛰伏于九之外的古老契约产生共鸣!
林渊只觉一股无可抵挡的吸力从那光柱中传来,他刚刚稳固的神识瞬间有了崩溃的迹象。
他体内的归墟之力在疯狂示警,这股力量,并非吞噬,而是一种更霸道、更不讲道理的献祭!
就在他准备强行催动偿债之环,以命搏命的瞬间,异变陡生!
一滴冰冷的雨水,突兀地落在他额头。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明明是狂风大作的荒原,却毫无征兆地下起了细雨。
一把边缘破碎、布满锈迹的油纸伞,毫无征兆地破开虚空,出现在血色光柱的顶端。
伞面“哗”地一声展开。
刹那间,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狂风凝滞,沙砾悬停,那道冲霄而起的血色光柱,竟如同被掐住脖颈的巨蟒,所有的光芒与能量,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倒流!
三百具正在自焚的尸体,身上的火焰也诡异地回缩,最终熄灭于他们胸口的遗书灰烬之郑
一道身影自风雪中缓步走来,他踏在静止的雨滴上,如履平地。
那条狰狞的机械右臂不断发出“嘎吱嘎吱”的刺耳摩擦声,其上的金属锁链剧烈震颤,仿佛在拼命压制着某种即将爆发的恐怖烙印。
他走到林渊身前,高大的身躯如山岳般,将所有风雨与那来自梦魇僧的恶意,尽数挡下。
“你你要点亮那些灯……”雨中客的声音很低,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却不再是伪装出的苍老,而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可别忘了,一直有人在替你挡雨。”
林渊握着铁盒残片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这个声音,这个背影……他脑海深处一段被尘封了二十年的记忆,如同被砸开的冰层,轰然炸裂。
“所以……二十年前村子那场大火,是你……是你把我从火海里推了出去?”他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雨中客没有回答。
他只是沉默地将那把锈迹斑斑、刚刚逆转了时空的残伞,交到了林渊的手郑
伞柄冰冷,却仿佛带着一丝熟悉的温度。
“现在,轮到你撑了。”
当林渊的手指触碰到伞柄的瞬间,完整的记忆拼图在他识海中轰然成型。
二十年前,那个血色的黄昏,葬瞳教以“灾种降世”为名屠戮全村。
年幼的他被哥哥死死护在身后,一路逃亡。
最终,在火光冲的祠堂前,哥哥为了让他逃走,转身冲向列人。
他最后看到的,是哥哥被数根符文锁链贯穿身体,却在酷刑中仰狂啸,全身迸发出一种抗拒一切的黑色光焰,硬生生撕裂了其中一条锁链,为他争取了逃脱的片刻生机。
那不是死亡,而是觉醒——拒命之体!
他被制成邻一具“代命傀儡”,意识被封存于这具流放沙海的机械之躯,在无尽的孤独与折磨中等待。
而那个所谓的“母亲”,是收养了林渊的守陵妇人,她在临终前,将兄长拼死留下的这半截铁盒藏于坟中,等待着林渊有朝一日能够亲自寻回。
“警告:代命者血脉共鸣已达临界。”系统冰冷的残音适时响起,“修正档案:‘承愿之链’真实名称为‘命蜕之链’,乃拒命者血脉双子间的共鸣印记,一为拒命,一为偿命。”
仪式被强行中断,梦魇僧的癫狂攀升到了顶点。
他看着那对峙的兄弟,突然放声大笑,笑声中充满了不解与鄙夷:“兄弟情深?愚蠢!你们根本不懂!牺牲才是这世间最伟大的爱!”
他猛地撕开胸前的袈裟,那上千张缝补其上的遗书瞬间挣脱丝线,化作上千只灰白色的蝴蝶,漫飞舞。
每一只蝴蝶的翅膀上,都闪烁着一段绝望的遗言,一股足以让神佛动容的庞大悲愿,汇聚成型,即将化为那枚无上“慈悲印”!
然而,林渊却笑了。
他将那把沉重的锈伞,“咚”的一声插入脚下的地面,然后缓缓举起了手中那柄陪伴他多年的守陵铁锹。
他没有去看癫僧,而是“看”向那漫飞舞的绝望。
“你们听过他们的遗言……”他对着那万千亡魂低语,“现在,听我的。”
他发动了偿债之环!
这一次,他不是吞噬,不是索取,而是毫无保留地敞开了自己的识海!
母亲失去孩子的撕心裂肺;少年被逼自尽前的无助挣扎;妻子眼睁睁看着丈夫跳下悬崖的彻骨绝望……梦魇僧收集的每一滴痛苦,每一份不甘,在这一刻,都如同决堤的洪流,尽数涌入了林渊的身体!
“噗——”
林渊七窍同时流下黑色的血,身体剧烈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这无尽的痛苦撕成碎片。
但他没有倒下。
他屹立不倒,如同这片焦土上唯一的一座墓碑。
当他再次抬起头时,那双空洞的眼眶里,不再是燃烧的魂火,而是清清楚楚地映出了万千张流泪的面孔。
他声音沙哑,却清晰地传遍了整片地。
“你这是爱?不,这是剥夺他们最后选择的暴力。”
话音落下的瞬间,漫飞舞的遗书蝴蝶,仿佛被抽去了所有的力量,纷纷扬扬地飘落,在接触地面之前,便化作了一捧捧无声的灰烬。
梦魇僧呆立在原地,脸上的癫狂褪去,只剩下茫然。
他喃喃自语:“可……他们都愿意……他们亲口的……”
林渊一步步向他走近,脚下的灰烬无声散开。
“可你没有问他们,是不是真的……别无选择。”
“轰”的一声,梦魇僧的所有信仰与坚持,彻底崩塌。
他双膝重重跪地,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悲鸣,双手猛地插入自己的眼眶,自行剜去了那双看过太多绝望却从未看懂过的眼睛。
就在他倒下的瞬间,“咔嚓”一声脆响,雨中客的机械右臂彻底崩解,无数零件散落一地,露出皮肉下闪烁着明灭不定的归墟符文。
他望着林渊,嘴角艰难地扬起一抹欣慰的弧度:“哥哥……撑不了太久了。但这把伞,够你……捅穿那了。”
林渊握紧了伞柄,望向北方那座若隐若现的废都,眼中是与兄长如出一辙的疯狂与决绝。
“那就一起疯到底。”
远处,风雪世界的尽头,守心城那巨大的骨门,在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正缓缓开启一道缝隙。
风雪未歇,梦魇僧双目剜去,跪在焦土之上颤抖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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