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的火焰猛地一跳!
光影摇曳间,赵三剪骇然发现,映在对面墙壁上的,已不只是一个多出来的影子。
在他的剪影旁,根本不是一道模糊的轮廓。
那是一幕足以让任何一个扎纸匠心胆俱裂的诡异场景!
一只由无数残破纸片拼接而成的手,正悬在半空,捏着一根纤细的银针,在灯火下灵巧地比划着穿线的动作;一只用浓墨点出瞳孔的纸眼,无声无息地浮着,专注地凝视着案台上那只待修的纸童;更远处,一只纸糊的耳朵竟轻轻贴在老旧的木墙上,仿佛在警惕地倾听着铺子外的风吹草动。
手、眼、耳……
这些由废弃边角料拼凑而成的“零件”,无面无身,甚至连一个统一的形体都没有,却分工明确,动作协调,俨然就是一套不知疲倦、不眠不休的“修补班子”!
“咯……咯咯……”
赵三剪的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上下打颤,他想从那张破旧的躺椅上爬起来,想嘶声大喊,身体却僵硬得如同木雕泥塑,一丝一毫也动弹不得。
他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冻结了,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仿佛下一刻就要炸裂开来。
就在他惊骇欲绝,神魂即将离体之际,那只正在穿线的纸手,似乎察觉到了他这边的动静。
它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在赵三剪圆睁的、布满血丝的眼中,那只拼凑而成的手缓缓转了过来,朝着他的方向,轻轻地、带着一种安抚意味地,摆了摆。
那动作,流畅而自然,没有半分阴森,反而像是一个忙于活计的老伙计,在对惊醒的同伴示意——安心睡,别出声,有我呢。
然而,这超乎常理的“体贴”,比任何凶神恶煞的鬼脸都更具冲击力。
极致的恐惧与荒诞感轰然交织,瞬间冲垮了赵三剪那根早已紧绷到极限的神经。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呜咽,两眼一翻,竟是活生生吓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窗外已是光蒙蒙亮。
赵三剪一个激灵从硬板床上坐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早已浸透了贴身的里衣。
他惊魂未定地环顾四周,铺子里静悄悄的,阳光透过窗棂的缝隙,在空气中投下几道明亮的光尘。
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他踉跄着走到作坊的案台前。
只见案台上,昨夜他做到一半的、还有那些被他当成废品扔在一旁的纸器,此刻全都已修补完工,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那里。
无论是纸童腿上的补丁,还是纸马新接的后腿,每一处都完美无瑕,技艺巧夺工,宛如成之物。
昨夜的一切,仿佛是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
可这满桌子焕然一新的纸器,却在无声地告诉他,那不是梦。
他失魂落魄地在桌前站了许久,拿起一支用秃聊狼毫笔,想将这匪夷所思的经历记录下来,哪怕只是为了证明自己没有疯。
可当他蘸饱了墨,笔尖落在纸上的瞬间,一股温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陡然从手腕上传来,彻底接管了他手臂的控制权。
他的手腕自行游走,笔尖在纸上龙飞凤舞,一气呵成地写下三个大字:
别谢我。
字迹苍劲有力,入木三分,带着一股超然物外的洒脱,完全不是他那手匠人所特有的、一板一眼的字体。
赵三剪看着这三个字,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苦笑,满嘴都是无处诉的苦涩。
“我……我不知该谢谁……”他对着空气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可我知道,这手艺,我这铺子……恐怕早就……不归我管了。”
一种被彻底“架空”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他心灰意冷,转身抓起一叠画废聊、揉成一团的旧图稿,想扔进墙角的火盆里,一把火烧个干净。
反正,连他本人都是多余的了,这些失败的稿子又有什么留着的必要?
可就在他松手的刹那,异变再生!
火盆中,那些早已熄灭多时的灰白灰烬,竟毫无征兆地盘旋而起,如同一道的灰色龙卷风,在他的铺子里无声舞动。
纸团尚未落下,便被这股灰烬龙卷风卷入其郑
在灰烬的中心,一团光华闪过,那些本该被引燃的废纸,竟在飞速地重组、折叠、凝聚!
眨眼之间,一只栩栩如生的微型纸鹤,在灰烬的簇拥下振翅成型!
它扑扇着由灰烬与纸张纹理构成的翅膀,灵巧地绕着失神的赵三剪飞了三周,最后轻巧地落在窗台上。
光芒一闪,纸鹤竟化作一枚坚硬无比的纸钉,将他昨夜无意中撕毁的那张纸童残图的一角,牢牢地、珍而重之地,钉在了斑驳的窗框之上。
仿佛在宣告——匠饶任何一分心血,哪怕是失败的尝试,也值得被尊重,不容遗弃。
赵三剪呆呆地看着那枚纸钉,看着那张被他视为耻辱的残图,心中最后一点颓丧与怨气,也在这不可思议的一幕中,烟消云散了。
他缓缓坐回自己的位置,拿起工具,重新开始了一的劳作。
只是这一次,他不再刻意留下瑕疵,也不再分神去揣测那神秘的“存在”。
他只是做着,专心致志地做着。
他发现,自己的动作似乎比以往更流畅了。
一些过去需要反复琢磨的技法,如今信手拈来。
而且,明明干了一上午的活,他非但不觉得疲惫,反而精神愈发矍铄。
这活儿……咋越干越轻松了?
他心中泛起一丝明悟。
或许,他不是被架空了。
他只是……成了这传承的一部分。
有人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为他补完了所有缺憾,承接了他所有的疲惫。
而他要做的,就是继续做下去。
只要这手艺还在,这铺子还在,这传抄…就断不了。
与此同时。
远在千里之外,青州府阿满村口。
那棵冠盖如云的老槐树下,湿润的新土无声地翻涌,仿佛有一双温柔的手从地脉深处向上托举,缓缓推出了一套精巧到极致的微型纸质工具。
一把如指甲的剪刀,一柄豆粒大的木槌,一根绣花针般的铁锥……所有工具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地面上,散发着淡淡的灵光。
在工具旁,还有一张不知何时出现的新纸条,上面用一种娟秀中透着沉稳的墨迹,写着一行字:
“轮到你歇时,我们接着干。”
微风吹过,纸条微微颤动,字迹上的墨香与泥土的芬芳混合在一起,弥漫开来。
而在那九之上,凡人肉眼不可见的夜幕深处。
那颗曾如命运轮盘般缓缓旋转的星辰,此刻已然静止。
它不再闪烁,不再转动,只是静静地悬挂在幕的最高处,散发着温柔而恒定的光辉,如一双终于彻底合拢的、守护的手,于无形之中,默默托起了这人间一隅的万家灯火与代代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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