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第七响过，大殿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傅玖瑶还站在原地，袖口那块布巾已经湿透，颜色变深。她没去擦，也没动。
皇帝站在御座前，没有立刻转身。他看了她一眼，又看向那份册子。内侍伸手要拿，他抬手拦下。
他亲自走下台阶。
靴底踩在青砖上，声音不大，但整个大殿都安静下来。他走到那卷册子前，弯腰拾起。手指翻开第一页，停在北境灾报的记录上。
“三年报灾七次，六次被驳。”他念出声，“户部批文写着‘查无实情’？”
傅玖瑶上前一步：“臣女调取了驿站急报、州府存档、粮仓出入账目。七次报灾中，有五次当场核查属实，但户部未派员查验，仅凭地方回文定论。”
皇帝没抬头，又问：“江南堤坝崩塌那次，验收文书是谁签的字？”
“工部主事赵元礼，签字日期为灾后第十日。而实地勘测应在三日内完成。时间对不上。”
“你核对多久？”
“两年。”
皇帝终于抬眼。他的目光从册子移到她脸上，停了几息。
然后他转身，面向空了一半的大殿。剩下的官员还没走，有的低头，有的盯着地面，没人话。
“祖制可尊。”皇帝开口，“也可新。”
这句话落下，有人肩膀微微一抖。
“若守旧而民苦，何以为仁？”他声音不高，却压住了所有杂音，“今准傅氏玖瑶所奏，改革诸项，先行于京畿两州、河北一道，试行一年。”
傅玖瑶膝盖一弯，跪了下去。
“卿才识卓绝，胆魄过人。”皇帝看着她，“朕命你总领‘新政试行司’，统筹考核、税制、监察三事。凡涉改革，皆可专折奏闻，不受常例拘束。”
她双手接过圣旨，额头触地。
“臣女傅玖瑶，誓以清明之心，行利国之事，不负圣恩，不负苍生。”
话落，她起身。手还在抖，不是因为伤，是因为重。
萧辰从斜后方走近半步。他没话，只是站到了她身侧。
皇帝将册子交到内侍手中，叮嘱一句：“存入内阁密档，另抄三份，分送吏部、户部、都察院备查。”
完，他转身走向后殿。快到门口时停下，回头看了傅玖瑶一眼。
他走了进去，大殿彻底静。
那些没走的官员开始慢慢起身。有人经过她身边时脚步放慢，有人避开视线。没有人开口，也没有人再提“女子干政”。
李大人坐在原位，手里攥着笏板。他没看她，也没看皇帝离开的方向。他的指节还是硬的，但不再发白。
他知道事情变了。
傅玖瑶站着没动。她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圣旨，又看了看袖子里渗血的布巾。
伤口还在疼，她现在顾不上。
“京畿易控。”萧辰低声，“河北多门阀，宜先安民心。”
她点头：“得找一个能镇住场面的人去河北。”
“你想用谁？”
“大理寺少卿陈明远。他在刑案上从不出错，去年查清三桩冤案，都是官顶罪、大员脱身的事。百姓认他。”
“他会听你的？”
“我不需要他听话。”她，“我需要他公正。”
萧辰看了她一眼：“那你得给他撑腰。”
“圣旨在手，专折奏闻。”她抬眼，“谁压他，我就参谁。”
话音刚落，一名内侍匆匆进来，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她听完，脸色没变，只点零头。
“怎么？”萧辰问。
“户部尚书求见。”她，“想谈试点州县的账目移交。”
“这个时候？”
“越早越好。”她，“他们怕我们动不了真格，那就让他们看看，今就能动手。”
她把圣旨收进怀里，转身往殿外走。脚步稳，背挺直。
萧辰跟上。
穿过紫宸殿东廊时，阳光照过来。她的影子落在地上，比刚才长了些。
两人在廊下站定。她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是早就拟好的人选名单。
“陈明远去河北。”她指着第一条，“京畿这边，让监察御史周正接手考核试点。他去年弹劾过三个贪官，全被查实。”
“周正脾气硬。”
“正好。”她，“软人办不了硬事。”
“还有呢？”
“审计这块，得用懂漳人。工部有个老主事，姓林，三十年没出过错，但一直没升职。因为他不肯改账。”
“你打算启用他？”
“不止启用。”她，“我要让他带人。”
萧辰沉默片刻：“你会遇到阻力。”
“我知道。”她，“但我现在有旨。”
她把名单折好，放进贴身衣袋。动作心，怕碰到伤口。
“你还疼？”他问。
她没回答，只是把手缩回去。
远处传来脚步声，是一队内侍捧着印信走来。为首那人高声宣读：奉旨设立新政试行司，暂借尚书省东阁办公，即刻挂牌。
傅玖瑶迎上前，接过铜印。
印身沉，握在手里有点凉。
她低头看它。
这是第一个实权。
不是虚名，不是赏赐，是能做事的东西。
“明就开始？”萧辰问。
“今。”她，“就在户部尚书来之前，我已经让人去调京畿两州的官员档案。”
“你不休息？”
“等第一批结果出来再。”她，“如果第一就松懈，后面就没缺真。”
她转头看他：“你也别闲着。”
“你要我做什么？”
“盯住吏部。”她，“他们会想办法拖考核名单。你只要一句话——‘若有延误，专折奏闻’。”
萧辰嘴角动了一下，是认可。
“可以。”他，“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你。”
“晚上必须回府。”他，“伤口不处理，会烂。”
她看了他一眼，没反驳。
“好。”她，“等户部的人走。”
两人并肩站在东廊下，没人再话。
风从外面吹进来，把帷帘掀开一角。
阳光照在铜印上，反出一道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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