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的声音在尚药局门口响起时,傅玖瑶正将最后一份文书封入油纸袋。她抬眼望去,萧辰站在门外,晨光落在他肩上,神色沉稳。
她起身迎上前一步,低声道:“都准备好了。”
萧辰点头,从袖中取出一张薄纸递给她。“北阁的记录查清了。李成确实在昨日申时调阅过档案房,签的是三号簿册,但交接栏无人签字。那本册子现在下落不明。”
傅玖瑶接过纸条看了片刻,折好收进袖郑她没有话,只是轻轻吸了口气。对方的动作比她预想的更快,也更急。这明他们确信自己已经掌握主动权。
她转身对屋内值守的医官道:“今日所有我经手的药方,煎制前必须两人查验,记录姓名与时间。若有遗漏,立即上报。”
几人齐声应下。
这时外面传来通报声:“春和宴即将开始,请傅姐即刻前往大殿。”
她整了整衣袖,走出门去。
阳光照在青石路上,映出长长的影子。她走得不快,每一步都踩得稳。萧辰跟在她身侧半步远的地方,两人一路无言,直到进入宫门长廊。
大殿已坐满朝臣。主位之上,皇帝端坐不动,目光平静。三位侍郎分列两侧,其中一人手中正拿着那份被篡改过的策论抄本。
主持礼官高声宣布:“今日本有太医院季度疫病防治策呈报,因院判抱恙,特由宰相府傅姐代读,并接受诸臣质询。”
话音落下,全场目光齐聚于她。
傅玖瑶缓步上前,站定在殿郑她没有接过侍从递来的稿件,而是从袖中取出那封加盖火漆印的油纸袋,在众人注视之下缓缓打开,取出一叠硬黄纸。
“臣女收到的文本与此不同。”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传至每一角落,“恐有疏漏,为免误国事,愿以亲笔原稿为准。”
主持大臣眉头微皱,尚未开口,她已继续道:“此稿曾呈皇后御览,尚药局亦有备案。若有异议,可即刻调档核验。”
殿内一时安静。
坐在上方的皇帝略一颔首:“准。”
她展开原稿,开始朗读。
内容条理分明,先述春疫多发之因,再列预防之法,继而提出分区域试药、逐日记录体温脉象的试行方案。每一项皆有出处,引自《千金方》《外台秘要》等古籍,辅以西六院三十七名宫人七日服药数据支撑。
语速从容不迫,未有半分错漏。
读毕,一名侍郎起身发问:“你不过闺阁女子,何以参议太医院政?此乃祖制所限,非个人才学可破。”
傅玖瑶抬头直视对方:“非臣女擅权,实因皇后命整理历年药案。防疫之策关乎万民生死,岂分男女?昔有孙思邈采方于村妇,今有医官录疫于宫婢。所重者非出身,而在实效。”
老臣中有人微微点头。
第二人紧接着追问:“你西六院三十七人试药无恙,可有凭证?”
她当即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双手呈上:“此为凤仪宫医簿副本,每一例服药者姓名、职司、服用时间皆录于此,七日内体温脉象均有记载。陛下若疑,可召相关宫缺面对质。”
萧辰此时起身:“儿臣前日曾亲自查访,所述属实。守夜侍卫张全、老太监周德海等人皆可作证。”
皇帝翻看医簿,神情渐缓。
第三人终于开口,语气最为尖锐:“你与五皇子往来密切,是否借势谋私?若非他暗中扶持,一个女子如何能入尚药局执掌药案?”
刹那间,殿内风息声停,凝滞的空气里翻涌着无形的张力,气氛陡然紧绷。
傅玖瑶神色未变:“若因公务交接便称‘勾结’,那满朝官员皆与同僚议事,岂非人人结党?臣女行事光明,经手之事皆留记录,若有逾矩,请陛下明察。”
她顿了顿,从袖中又取出一份纸张,摊开于案上。
“倒是有人未经通报,擅自更换朝廷文书,不知该当何罪?”
全场寂静。
她将两份策论并排摆开:“请诸位细看。此为他人所递抄本,纸张偏软,墨迹浮于表面;此为臣女亲笔原稿,用硬黄纸书写,墨色沉实。字迹笔锋亦有差异,明显非同一人誊录。”
她指向其中一段文字:“原稿此处写‘宜用苍术升阳解表’,抄本却改为‘可用白芷通窍驱寒’。二者药性不同,若依错稿施治,轻则无效,重则伤人。”
皇帝眼神一凝。
萧辰随即上前,递上一封密报:“父皇,这是儿臣派人彻查文书流转路径所得。北阁吏李成昨日私自调阅档案,其交接簿册缺失一页,且当晚有人见其出入某侍郎府邸后巷。”
那人脸色微变,却未出声。
皇帝沉默片刻,将密报放下。“此事暂记,待查实再议。”
他看向傅玖瑶:“你临危不乱,应对得体,甚好。”
她低头行礼:“谢陛下。”
退回席位时,周围已有大臣低声议论。
“此女不仅懂医,更有胆识。”
“竟能当场拿出证据,心思缜密。”
“若非早做防备,今日怕是要被坑害。”
萧辰走到她身边坐下,声音极轻:“赢了。”
她微微点头。
殿外阳光正好,照进大殿一角。她低头看着手中的医簿,指尖划过纸页边缘。那上面还留着昨夜灯下修改的痕迹。
就在这时,一名内侍匆匆走入,在礼官耳边低语几句。
礼官立刻起身,高声道:“二皇子到——”
话音未落,众人皆回首。萧逸一身玄色常服,孑然一身,未携随从,亦无通传,步履沉稳地从殿外走来,径直迈向自己的席位。落座前,他抬眸扫过傅玖瑶,目光在她脸上稍作停留。
她心尖微动,抬眼回望。他既未回避,亦未言语,只缓缓合上手中折扇,那一声轻响,却似敲在她心上。刹那间,她已然明了——他早已知晓这场质询的锋芒直指她身,却始终选择缄默。非敌非友,不过是冷眼旁观,静待结果。而此刻,他定然清楚,她未输。
“今日议事已毕,诸卿退下吧。”皇帝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群臣躬身行礼,傅玖瑶缓缓起身,将医簿妥帖收入袖中,动作慢得近乎刻意,仿佛要将方才的惊涛骇浪,尽数压进记忆深处。
萧辰行至她身侧,低声问:“接下来怎么办?”
“按原计划行事。”她脚步未顿,“明日起,向各宫发放第二批预防药,名单由尚药局统一核定。”
“北阁那边,我会让人盯紧。”
“嗯。”
两人并肩穿过长廊,身后是渐次散去的朝臣,前方是漫无尽头的宫道。斜阳斜照,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行至拐角,傅玖瑶忽然驻足。
前方廊下,一名宫女端着托盘静立,盘中一碗莲子羹,氤氲着淡淡的热气——那是她往日偏爱的点心。可她分明记得,今早出门前,已特意让侍女传话:近来腻味,厨房不必再送。
她凝视着那碗羹,眸色微沉,未发一语。
“这是新熬的,加了冰糖,是您最爱的口味。”宫女垂首轻声道。
傅玖瑶依旧不动。萧辰瞥了她一眼,旋即抬手,将整碗羹连托盘一并扫落在地。瓷碗碎裂的脆响刺耳,热羹溅在青砖上,腾起袅袅白气。
宫女惊得后退两步,脸色瞬间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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