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玖瑶把最后一份文书压在砚台下,指尖有些发抖。她没停,顺手将笔架上的毛笔重新摆正,三支并列,不偏不斜。
帐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节奏稳定。她没抬头,只听见帘子被掀开的声音。
萧辰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张布条卷成的军报。他站在桌边,没话,只是把布条轻轻放在沙盘边缘。傅玖瑶伸手去拿,两人手指擦过,谁也没避。
她展开布条看了两眼,折起来塞进袖口。“北面林子有动静?”
“半个时辰前的事。”他声音不高,“哨兵发现脚印,深浅不一,不像成年男子全力行走的痕迹。”
她立刻起身,绕过沙盘走向药库方向。萧辰转身跟上,步子不大,却始终与她保持半步距离。
路上遇到巡更兵,抱拳行礼。傅玖瑶点头回应,脚步没慢。到了药库门口,她抬手敲了三下门板,里面很快传出医官的声音:“是傅姐?”
“开门,清点库存。”
门打开后,她直接走到最里侧的柜子前,拉开抽屉检查密封罐。萧辰站在门口,对守卫道:“从现在起,夜间进出药库需双人签字,口令每两个时辰换一次。”
医官声问:“是不是出事了?”
傅玖瑶没答,只:“易燃药品全部转移到地下隔间,贴上红标。剩下三分之二的退热丹,分装成十人份包,随时能运出去。”
萧辰接话:“我让骑兵营备好驮箱,一旦需要,十分钟内出发。”
两人完,彼此看了一眼,都没多问。傅玖瑶合上柜门,拍了拍手上的灰:“你已经安排好了?”
“你想到的,我都准备了。”
她嘴角动了一下,没笑出来,转身往外走。风从营地西侧刮过来,带着干土味。她眯了下眼,抬手指向南谷方向:“如果伤员从西线撤下来,走主道会被伏击。改道南谷,但那里没遮蔽,得提前设临时棚。”
“工兵已经在铺木板。”他,“我让他们加厚支架,能扛住雨。”
她点点头,脚步转向高坡。坡顶有旗杆,旁边立着一块旧木牌,写着阵亡名单。她靠在旗杆旁,喘了口气。
萧辰没站她身边,而是走到木牌前,盯着看了一会儿。“东营那个退烧的士兵,叫陈虎,才十九。”
她闭着眼:“我知道。”
“他今主动报名去了夜巡队。”
她睁开眼,望向东营帐篷区。那边灯火比昨晚多了几盏,有人在磨刀,有人在缝护膝。一个年轻兵抱着箱子跑过空地,差点绊倒,旁边同伴拉了他一把,两人了句什么,笑了。
傅玖瑶看着那笑声的方向,低声:“他们开始相信自己能活下来了。”
萧辰走回来,递给她一碗汤。陶碗边缘有点裂,但他握得很稳。她接过喝了一口,温的,有肉味。
“你还记得进京那?”他忽然问。
她愣了一下。“哪?”
“你坐马车进东华门,穿的是月白裙子,袖口绣了一圈细兰纹。我在城楼上看见的。”
她低头看着碗,汤面晃着光。“你不该记得这些。”
“我记了很多。”他,“你第一次在御前辩策,北境屯田不能只看亩产,要看存粮周转率。那时候没人听懂,只有陛下点头了。”
她抬眼看他:“你现在提这个干什么?”
“因为现在你也这样。”他指了指沙盘方向,“不是只想着救人,你在想怎么让人活得久一点。这和打仗是一样的。”
她没话,把碗递回去。他接过时,她袖口滑下一截布条,是他昨写的巡逻路线批注。她捡起来,顺手塞进腰带。
“明晨点后,急救站往前移三十步。”她,“东南角那片空地最合适。”
他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沉默了几息。“那里离敌弓射程只剩五十步。”
“但也离冲锋线最近。重伤员拖不到后方,只能靠前接应。”
他又看了会儿,点头:“我调两队盾兵在两侧掩护。”
“别太多,太显眼反而招箭。”
“明白。”
风大了些,吹得旗子啪地一声展开。他忽然:“如果你不在这里,没人会想到把急救站往前推。”
她轻声:“那你也不必每次都亲自盯前线。”
“但我在这儿。”他看着她,“你就不能退,所以我也不能。”
她没再话,只是把手按在旗杆上,指尖感受着木头的粗糙。远处鼓声响起,是巡更换岗的信号。
他们一起走下高坡,回到主帐。军需官正在核对药品清单,见他们进来,连忙起身。
“西营库存确认了。”他,“退热丹剩一百二十七份,止血散还有四百包。”
傅玖瑶走到案前坐下,拿起笔开始写明日分配方案。萧辰站在帐门口,听巡更队长汇报夜间情况。
“北林脚印已清除,确认是野猪群经过。”
“东哨发现一只断箭,插在树上,无标记。”
“南谷木道铺设完成,可通校”
每一条报完,傅玖瑶都在纸上划一笔。萧辰听完,转身走到她身后,看着沙盘。
“你觉得他们会什么时候来?”
她停下笔。“不知道。但一定会挑我们最累的时候。”
“那就是明晚。”
她抬头看他,眼神很静。“那就明晚准备好。”
他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张新画的地图,铺在桌上。她凑近看,是他标注的隐蔽埋伏点。她用笔尖点了其中一处:“这里少一队弓手。”
“已经补上了。”
她又点另一处:“这个坡太陡,伤员下不来。”
“所以我在下面加了个滑道,用麻绳和木槽。”
她盯着看了几秒,终于:“你还真想得细。”
他站在她身后没动。“你送药来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一仗,得靠我们一起撑过去。”
她没回头,只把地图折好放进文书匣。“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
外面传来一阵骚动。两人同时抬头。一名骑兵冲到帐外,大声喊:“将军令!全营戒备!北面十里发现烟尘,数量不明!”
傅玖瑶立刻起身,抓起药箱往肩上背。萧辰快步走出帐外,迎面撞上赶来的传令兵。
“通知各队,按预案行动。”他沉声,“盾阵前置,弓手登台,伤员集中到南谷掩体。”
传令兵领命而去。傅玖瑶走到他身边,手里多了个布包。
“这是什么?”
“浓缩止血粉,十倍剂量。”她,“万一有人断肢,直接倒上去。”
他接过塞进怀里。“你待在后方。”
“不可能。”
“至少别冲第一线。”
“你也别。”
他看着她,眼睛黑得很。远处号角响起,低沉悠长。
营地瞬间动了起来。士兵奔跑,兵器碰撞,帐篷门帘不断掀开又落下。火把一排排亮起,映着每个饶脸。
傅玖瑶最后检查了一遍药箱,扣紧扣子。萧辰站在她面前,伸手替她扶正了肩带。
她的手搭在他手腕上,停了一瞬。
然后松开。
他转身朝前营走去,她紧跟其后。两人并肩穿过营地中央大道,谁也没再话。
前方鼓声急促,一声接一声。
傅玖瑶摸了下袖子里的针包,迈步加快。
萧辰侧头看了她一眼。
她回看他,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他忽然伸手,握住她拎药箱的手腕,她跟着他往前走。
他们的影子被火光照在地上,连成一片。
鼓声炸响第三通时,两人同时抬头。
东方际泛出青灰色,黎明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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