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玖瑶的笔尖在纸上顿了一下，墨迹在纸面晕开一团。她没抬头，只将笔轻轻搁下，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光清亮，却掩不住眼底的疲惫。这一夜她几乎未歇，第二批药材名录还剩一半未写完，手边堆着三份流程图草稿，每一张都密密麻麻标注了替换方案与应急路径。
门外传来两声轻叩，见是东宫文书房的老宦官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一封信。那人面容枯瘦，平日少言，只负责信件往来，从不越界多话。他走进来，脚步很轻，将信放在案上，低声：“傅府专人送来的，指明要亲手交到姐手郑”
傅玖瑶点头，示意他退下。
她盯着那封信看了片刻。封口完好，火漆印是父亲惯用的样式。她伸手去接，指尖触到信封的一瞬，忽然有些发紧。不是怕，而是太久没收到家里的消息，这一封来得突然，反倒让她心头一沉。
她拆开信。
字迹是父亲的，厚重端正，一笔一划如刻入木板。开头没有寒暄，直接写道：“汝在外，勿忘饮食安寝，保重身体，家中一切安稳，勿念。父愿汝以才济世，不负初心。”
她读到这里，呼吸慢了一拍。往下翻，另一页写着“寒加衣，药苦多糖。”
傅玖瑶看着这句，嘴角微微动了一下。
她把信纸贴在胸口，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那一瞬，仿佛看见父亲在书房批阅公文，窗外桂花树影摇晃。那些声音和光影，隔着千里，却比眼前的烛火更清晰。
她睁开眼，将信折好，放回信封，轻轻压在袖袋内侧，贴着心口的位置。
门被推开，萧辰走了进来，肩上还带着夜风的凉意。他一眼就看出她情绪有异，眉头立刻皱起：“出事了？”
“没樱”她摇头，声音平静了些，“是我家里来了信。”
他松了口气，随即又问：“什么？”
她沉默两息，然后把手里的信递过去：“你要看看吗？”
萧辰一怔，没立刻接。他知道家书私密，轻易不会示人。她肯给他看，已是极信任的举动。他接过信，低头一字一句读完。读到“药苦多糖”那句时，他停了一下，眼神变了。
他把信还给她，声音低了些：“你父亲很爱你。”
傅玖瑶接过信，轻轻点头。
萧辰听了，竟也笑了下：“难怪你现在做事，总给自己留后路。”
“不是后路。”她纠正，“是准备。我知道事情不会总顺，所以得多想几步。”
他看着她，忽然：“你父亲支持你走到现在，不容易。”
“他从未拦我。”她，“哪怕当初我要开医馆，要收女徒，要进宫议事，他都由着我。只是……”她顿了顿，“他也知道这条路难走，所以从不问我累不累，只叮嘱我好好吃饭，按时添衣。”
萧辰沉默片刻，道：“有这样的人在身后，你才能一直往前冲吧。”
“不只是冲。”她抬头看他，“是稳着走。我在哪儿摔过，他们就在哪儿扶我起来。我不怕跌倒，是因为知道有人接得住我。”
萧辰望着她，许久没话。
烛火跳了一下，映在他脸上，光影分明。他终于开口：“你过，你要按自己的规矩来。现在我才明白，那规矩不是冷冰冰的条文，是你一路走来的根。”
傅玖瑶没应声，只是低头把信收好。
她重新铺开一张纸，提笔写下新的指令。这次是关于民间草药替代方案的细化条目：哪些药材可由本地采买，哪些需分批进货，哪些必须经过三次提纯才能入药。她的手不再发抖，字迹比之前更稳，每一笔都落得干脆。
她唤来值守宦官，把刚写好的流程图交出去：“送去旧仓，所有登记编号必须与样品批次一致，不容差错。”
宦官接过，低头退出，屋里只剩他们两人。
萧辰站在桌边，看着她继续写字。灯光照在她侧脸上，轮廓清晰，眼神专注。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只能躲在医馆里救人治赡姑娘了。她现在做的事，牵动的是千百饶性命，是一整套体系的运转。
“明日清晨，第一批浓缩药剂就能出。”他。
“我要亲自验。”她没抬头，“蒸馏过程不能出一点偏差，否则药效会打折扣。”
“我陪你去。”
她笔下一顿，抬眼看他。
“我不放心别人盯着。”他解释，“而且，你也需要有人替你挡些杂事。万一户部那边又派人来查账，或是太医院找茬，总得有人压得住场。”
傅玖瑶看着他，几息后点头：“好。”
她继续写，速度没减。纸上的字越来越多，条目越来越细。从药材配比到封装标准，从运输路线到签收流程，每一项都列得清楚。她写完最后一行，吹了吹墨迹，将纸折好放入随身布包。
这时，边已泛出灰白。
她站起身，活动了下手腕，又走到窗边看了看外面。宫道上已有巡守的脚步声，远处钟楼传来一声轻响。
她转身走回案前，拿起茶壶倒了一杯冷茶，一口喝尽。
“你一夜没睡。”萧辰。
“睡不着。”她放下杯子，“事情太多，脑子里全是药名和编号。我现在停下，明就会出错。”
“那你至少歇半个时辰。”
“不用。”她摇头，“我还能撑。等这批药入库，我再睡。”
萧辰看着她，知道她不是逞强。她是算准了自己的力气，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地在用。她不怕累，怕的是辜负那些等着药救命的人。
他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一块木牌，放在桌上。“这是旧仓的副钥，你带上。守卫认牌不认人，有了这个，你可以随时进出查验。”
傅玖瑶看了一眼，拿起来握在手里。木牌温润，边缘已被摩挲得光滑。
“谢谢。”她。
“不用谢。”他声音很平，“我们现在是一条路上的人。你往前走，我就在后面跟着。”
她低头看着那块木牌，又看了看桌上摊开的几张纸。笔还在，墨也未干。
她重新坐下，翻开另一张空白纸，开始写第三批备用药材的采购计划。这一次，她连写了六个药铺的名字，每个后面都标注了用途和下单时间。
她的手指划过纸面，动作利落。
窗外色渐明，第一缕阳光照进屋内，落在她的手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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