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壶悬在半空，水柱将落未落。
傅玖瑶的手停得很稳，眼神却已不在茶盏上。她方才看见那位年长妃嫔按住胸口的动作，极轻，但躲不过她的眼睛。可现在不是过去的时候。她收回视线，手腕一沉，热水注入杯中，茶叶翻滚了一下，慢慢沉底。
她放下壶，手指搭在杯沿，等那股烫意散去。
就在这时，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抬眼。
萧辰站在偏亭边，手里还端着酒杯，没有喝。他的视线没有闪避，也没有刻意示好，只是看着她，像在确认什么。傅玖瑶没有低头，也没有笑，只静静迎上去。那一瞬间，她明白他看到了什么——他看见她救人时的克制，看见她藏起手段的决断，也看见她在混乱中始终未乱的节奏。
他们谁都没动。
可这一眼，比任何言语都清楚。
你懂我。
我也懂你。
可就在两人视线未断之时，一道身影横插进来。
萧逸走到她席前，背对着萧辰，正面朝她，脸上带着笑，可那笑不达眼底。他手中折扇啪地一声展开，声音刺耳，周围人纷纷侧目。
“傅姐今日倒是出尽风头。”他开口，语气轻快，像在闲聊，“先是救了贵女，又得五哥亲自称赞，这宴会上，怕是没人再敢看你了。”
傅玖瑶没接话。
她拿起茶杯，吹了口气，轻轻啜了一口。茶还烫，苦味先上来，咽下去后才有回甘。
萧逸见她不理，笑意淡了几分，“我话，你没听见？”
傅玖瑶放下杯，终于抬头看他，“听见了。你我出风头，可我不觉得这是风头。人晕了，我顺手扶一把，就像走路会抬脚，吃饭要张嘴，哪有那么多讲究？”
“顺手？”萧逸冷笑，“你袖子里那玉盒，可是随身带的？刚才用的那法子，太医都不一定使得出来。你早准备好了吧？就等着这个时候？”
傅玖瑶摇头，“我没有等什么时机。若真要准备，那也是从跟着长辈学了些应急的本事。有人需要，自然就用了。若没人需要，我也不会拿出来显摆。”
她完，不再看他，而是微微侧身，目光绕过他的肩膀，看向亭外。
萧辰还在原地。
他们的视线再次接上。
这一次，萧辰的眼中多零别的东西。不再是单纯的探究，而是一种确认。他看懂了她的回答——她不争，但也不让；她不出头，但也不藏到底。她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更知道什么时候该闭嘴。
他手中的酒杯微微一动，朝她这个方向举了举。
不是敬酒，也不是打招呼。
只是一个动作。
但她懂。
萧逸察觉不对，猛地转身，正对萧辰方向。他脸上那点笑意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冷意。
“五哥也爱看热闹？”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刺，“还是，你对宰相府这位姐，特别上心？”
萧辰收回酒杯，淡淡道：“我只是佩服能救饶人。”
“救人？”萧逸嗤笑，“她救的是谁？一个投壶累着的贵女罢了。宫里每年都有人中暑，哪个不是凉水敷额，静养就好？她非要用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谁知道是不是借机立名？”
“那你有没有想过，”傅玖瑶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两人耳中，“如果她不是中暑，而是别的病呢？如果她倒下后没人管，一口气没上来呢？你还会觉得，这只是事吗？”
萧逸转回头，盯着她，“你是，我看轻人命？”
“我没这么。”傅玖瑶平静地看着他，“但你一直在质疑动机，而不是关心结果。她醒了，呼吸稳了，脸色也好了。这才是最重要的。至于我用什么方法，是谁教的，带没带盒子——这些都不妨碍她活过来。”
她顿了顿，“你要真在意，不如问问她自己，是不是感激这场‘作秀’。”
萧逸语塞。
他握紧扇柄，指节发白。他知道她得没错，可他就是不舒服。她越是冷静，他越觉得被压了一头。她不争辩，不激动，甚至连语气都没高，可每一句话都像钉子，稳稳钉进他想遮掩的地方。
他不想再站在这里。
可他也不能走。
他要是走了，就显得心虚。他要是继续，只会被她带进更深的坑里。
他只能站着，脸上那层皮绷得越来越紧。
傅玖瑶不再看他。
她重新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
茶凉了一些，苦味淡了，回甘却更明显。
她眼角余光扫过萧辰的方向。
他还站着，没有靠近，也没有离开。他的目光依旧落在她身上，比刚才更沉。她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在判断她能不能用，值不值得拉拢。她不在乎他怎么想，但她清楚，从这一刻起，他不会再把她当成普通闺秀。
而萧逸，已经成了局外人。
他挡在中间，自以为掌控局面，其实早就被甩开。
傅玖瑶放下茶杯，指尖在杯沿划过一下。她的动作很轻，像是无意，可青竹站在后面，看得清楚——姐的手指，在杯沿停了三下。
这是她在静室里定下的暗号。
意思是：有人盯上我了，别慌，照常行事。
青竹低头，不动声色地退后半步，隐入人群边缘。
傅玖瑶抬起头，正要再看一眼萧辰，却发现萧逸又转了过来。
这次他没话，只是盯着她，眼神阴沉。
她迎上去，没有回避。
两人对视几息，萧逸忽然笑了下。
“傅姐胆子不。”他，“敢在我面前这么话的人，不多。”
“我不是在跟你话。”她答，“我是在事实。”
“事实？”他逼近一步，“你以为你看到的就是全部？你以为你这点本事，能掀得起什么风浪？”
她看着他，忽然也笑了。
“我不需要掀风浪。”她，“我只要站在这里，风来了，自然知道往哪边吹。”
萧逸瞳孔一缩。
他想反驳，可喉咙像被卡住，一个字都不出。
远处，萧辰缓缓放下酒杯。
他没有再举，也没有再看她。
可他知道，这一局，他已经看清了两个人。
一个急躁，一个沉稳。
一个想压人，一个不争却赢。
他转身，对身旁随从低声道：“记下她用的茶种。”
随从一愣，“殿下？”
“深褐色，老山茶。”他目光扫过那边席位，“下次备一份一样的。”
随从点头记下。
而傅玖瑶，正将最后一口茶饮尽。
她放下杯，指尖在桌面轻轻一点。
青竹立刻上前，捧来外衫。
她起身，披上衣裳，动作从容。
她没有看萧逸，也没有再望萧辰。
可她知道，从今起，有些事不一样了。
她转身，准备回到席位。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响。
萧逸的折扇掉在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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