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尖在纸上划完最后一捺，傅玖瑶放下朱笔。那道墨痕直而利落，像一道裁断的命令。
她合上账本，手指停在封皮上。刚才写下的“甘草”二字还在脑中盘旋。厨房张婆子接连几日领药，是煲汤给老伴调理身子，可用量远超常理。她当时没声张，只记了下来。
青竹快步进来，脚步比平时急。
“姐，西苑扫地的张婆子倒了，口吐白沫，手脚抽得厉害，叫都叫不应。”
傅玖瑶立刻站起身，“人现在在哪？”
“抬到了偏房，太医署来了两位大夫，看了半不出个所以然。”
“封锁消息。”她边走边，“不准提‘疫病’两个字，谁乱话，罚一个月月钱。”
青竹点头跟上。
傅府西侧偏房低矮潮湿，平日用来堆放杂物。此刻门口围了几个人，见傅玖瑶过来，纷纷低头让开。
屋里一股酸腐味。张婆子躺在草席上，脸色发青，嘴唇泛白，呼吸短促。一位太医正搭着她的脉，另一位蹲在旁边查看呕吐物。
“大姐。”年长些的大夫起身行礼，“这病症来得古怪，脉象紊乱，却不似风寒湿热。我们怀疑是中毒，可查不出毒源。”
傅玖瑶走到床前，蹲下身，翻开张婆子的眼皮看了看，又拨开她的舌头观察舌苔。她伸手摸了摸颈侧，再探鼻息。
“最近吃过什么特别的东西？”
旁边一个丫鬟战战兢兢地：“回姐，张婆子家里老伴咳嗽，她每熬甘草汤给他喝……已经喝了快半个月。”
傅玖瑶眼神一沉。
果然是甘草。
她站起身，“两位大人辛苦了。病人现在不宜移动，我先留下照看。若有进展，再请你们复诊。”
两位太医对视一眼，也没坚持。他们确实束手无策，再多留也无益。
人一走，傅玖瑶立刻对青竹：“去我房里取瓷瓶，绿塞子那个，还有银匙和干净纱布。快去。”
青竹转身就跑。
傅玖瑶坐在床边，握住张婆子的手腕，再次感受脉搏。跳动不稳，时快时慢，这是电解质严重失衡的表现。长期大量摄入甘草会导致体内钾流失，进而引发神经肌肉异常反应——痉挛、昏迷，严重者会心衰。
她必须马上处理。
青竹很快回来，手里捧着一个瓷瓶和一套用具。
傅玖瑶接过瓶子，拧开盖子，倒出两粒琥珀色药丸。这是她在空间实验室合成的复合制剂，能快速补充钾离子并促进毒素代谢。药丸外层裹了薄荷，既能掩盖苦味，也能帮助清醒。
“把门关好。”她。
青竹关门后守在门口。
傅玖瑶将药丸放入银匙，加了一滴清水化开，轻轻撬开张婆子的嘴，一点点喂进去。药液顺着喉咙滑下，她不停轻拍对方背部，防止呛咳。
喂完药，她又用纱布蘸温水擦拭张婆子的脸和手，降低体表温度。
屋里安静下来。
半个时辰过去，张婆子的手指忽然动了一下。
接着，眼皮颤了颤，缓缓睁开。
她喘了口气，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哼。
“醒了！”青竹惊喜地喊。
傅玖瑶立即凑近，“能听见我话吗？哪里不舒服？”
张婆子费力地转过头，眼神渐渐聚焦。“我……我在哪？”
“你在偏房，刚才昏过去了。”傅玖瑶问，“胸口还闷吗？手脚麻不麻？”
“不麻了……就是有点虚。”她试着动了动手脚，“奇怪，刚才像被绳子捆住一样，动不了。”
傅玖瑶松了口气。
有效了。
她让人扶张婆子半坐起来，又喂了些温水。
消息很快传开。
厨房里，几个婆子围在一起议论。
“听了吗？张嫂子醒了！就吃了大姐给的一粒药，人立马清醒了。”
“真的假的？那可是太医都治不聊怪病。”
“千真万确！我亲眼看见她自己走回屋的。”
“可她不是喝甘草汤吗？怎么就病了？”
“你懂什么？甘草吃多了也会出事。大姐了，东西再好也不能多吃，就像盐放多了菜就苦，药吃多了反而伤身。”
另一处廊下，两个丫鬟低声话。
“我还以为她是装神弄鬼，原来真有本事。”
“别这种话，万一传到她耳朵里……上次二姐的事你还记得吧？”
“嘘！别提那个名字。”
“我是，现在谁敢不信她？连太医束手无策的病，她一眼就看出缘由，药下去人就活了。”
“你她是不是会仙术？”
“别瞎！那是医术，是实打实的本事。”
这些话一句句传到傅玖瑶耳郑
她没在意，只坐在书房里，翻开一本新册子。
青竹站在旁边，提笔记录。
“六月初九，酉时三刻，张氏因长期服用甘草汤致体内失衡，出现抽搐昏迷症状。诊断依据：舌苔厚腻微黄，脉象浮散无力，呕吐物呈泡沫状且无血丝。用药：电解质平衡剂一丸，护肝解毒丸一丸，温水送服。半个时辰后苏醒，意识清晰，四肢恢复知觉。”
写完，青竹抬头问：“姐，这本记做什么名字？”
“《府务杂录·医档》。”傅玖瑶，“从今起，凡府中有人患病，无论主仆，都要登记病因、用药与疗效。不准遗漏。”
青竹应了声是，认真誊抄。
夜深了，烛火晃了晃。
傅玖瑶拿起桌上剩下的那粒药丸，对着光看了看。琥珀色的外壳透出一点微光，像是凝固的树脂。
她没拆开，只是放进一个绸袋里，系紧口，放在书案右上角。
那里已经摆着几样东西：一本账册，一支朱笔，还有一个空瓷瓶。
都是这几用过的东西。
她重新打开账本，翻到药材支出那一页。
目光落在“甘草”那一栏。
她提起笔，在旁边空白处写下一行字：
**“甘草五斤，连续三周超量申领，用途不明。已查清，系张婆子私自取用。今后此类药材申领，需附用途明，并由管事签字确认。”**
写完，她吹了吹墨迹。
青竹轻声问：“姐，要不要通知厨房，以后这类药不能随便给人？”
“不用。”傅玖瑶，“人会犯错，但制度不会。只要流程清楚，责任分明，就不怕有人再越界。”
青竹点头，不再多问。
外面传来巡夜的脚步声，规律而平稳。
傅玖瑶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
这一没有惊动地的事，但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变了。
从前下人们怕她，是因为她处置了傅明珠。
现在他们信她，是因为她救了张婆子。
怕是暂时的，信才是长久的。
她睁开眼，重新坐正。
笔尖沾墨，准备继续核对明日采买清单。
就在这时，青竹忽然压低声音：“姐，东院那边有人来问，刘嬷嬷今早开始头晕恶心，不知是不是也……”
傅玖瑶停下笔。
她看着青竹，“具体症状再一遍。”
“是一早就吐了两次，眼前发黑，站都站不稳。”
傅玖瑶眉头一皱。
又是呕吐，又是眩晕。
她放下笔，站起身。
“走，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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