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邵庆殿试策论中的某些言辞,精准地戳中了嘉靖道长的心坎。甚至有些想法与他年轻时的抱负隐隐相合。
这些年嘉靖虽有殆政之心,于朝堂大事常抱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然其登基前二十年,道长确可称得上励精图治。
即便对底下情状未能事事洞悉,心中亦自有一本明白账,对严邵庆倒是越来越欣赏起来。
“严郎中于经济实务一道,竟有如此锋芒的见解。此篇策论,纵是与王安石上神宗的万言书相较,亦不遑多让。”
念头及此,嘉靖旋即失笑,这老严家终究是摆脱不了奸臣之名了。
老严头如此,严郎中之志亦要步入其后,这让嘉靖有点不知道什么好!
在士林舆论中,王安石一直以来是奸臣代表,甚至不乏有北宋亡于安石的论断。
严郎中想做王安石,但嘉靖不想做宋神宗,这么论来是有点不吉利。大明要亡于严邵庆?严邵庆才不背这个锅……
自然,嘉靖道长自有其帝王视角,是不会和这般腐儒一样。
王安石变法纵有千般不是,其本质仍是秉承宋神宗旨意。
在他看来老严家就是如此,一个有能力、肯任事、且不顾身后清名的大臣。就是他常的云在青水在瓶。
有些是云,有些是水,所做的事情不同而已,都是忠臣,没有奸臣。
其实,若将严邵庆的文章放到数十年后的晚明,也不算惊世骇俗。
等到那时候,比他更离经叛道的言论比比皆是。
可如今毕竟不是启、崇祯年间。
嘉靖道长的一举一动,皆在下人瞩目之郑
他今日若公然抬举严邵庆的文章,不知会向外间传递出何等令人揣测的政治信号。
“可惜了啊!”
嘉靖于心底暗叹一声。
他本有意将严邵庆的名次往前挪一挪,一甲过于惹眼,置于二甲进士中亦无不可。然而目光扫过下首肃立的三位阁老,严嵩垂眸不语,徐阶面无表情,袁炜眼神微妙,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也罢,便依三位阁老之意,将严邵庆的名次定在本科最末,第三百五十一名。
嘉靖随意翻了翻被列为前十的卷子,大抵看了诸大绶、陶大临、金达三饶。
方才读过严邵庆那等离经叛道、直指时弊的雄文,再览这些秉承圣人之道,四平八稳、辞藻典雅的佳作,在嘉靖心中,终究落了个“中规中矩”“不激不随”的评价。
看完这三饶,其余七人,嘉靖也懒得再看。
嘉靖就是这么随心所欲,如此轻佻地对待抡才大典,三位阁老心下不敢有任何的微词。
毕竟,这是道长人家的特权,虽对剩余七人难免不公,却也无可奈何,谁让他们卷子在后,命运所然?
于是,嘉靖三十六年丙辰科的进士排名就此尘埃落定:状元诸大绶、榜眼陶大临、探花金达……
未待皇榜张挂,严邵庆便已知晓自家名次。
古人有云:“解元尽处是孙山,贤郎更在孙山外。”
这孙山向来指代榜上最末一名。
严邵庆怕是又要多一个“严孙山”的绰号了,更令他哑然的是,所谓绍兴双杰,依旧是那双杰。
一状元,一榜眼,绍兴府当真乃人杰地灵之处。
放榜之后,照例是数日狂欢。
新科进士们彼此邀请,宴饮交游,联络情谊,构筑日后官场人脉。对于众多新科进士而言,此番结交至关紧要。
按惯例,仅一甲三人可直接入翰林院,二甲前十或有机会考选庶吉士留京,余者大多外放地方知县。若想留任京师,进入六部观政,以期补授主事等职,便需多方打点,寻门路,找靠山。
此刻,谁能忽视眼前这位圣眷正隆、家世显赫的严郎中?严邵庆成了一个极为特殊的存在。
名次最低,仅是三百五十一名同进士,按理在慈场合应是敬陪末座,无人问津。然而,他偏偏是当朝首辅之孙,身兼工部、户部两司郎中实权职位,这就导致了极其微妙的局面。
每一次宴会,严邵庆必在主桌主座之上,身边是一甲二甲的精英们。那些新科进士们,无论内心对严党是鄙夷、忌惮还是渴望攀附,表面上的礼数都做得十足。
“严郎中!日后同在朝堂,还望多多提携!”
“严兄,在下二甲第十八名,吏部观政,日后若有事,尽管吩咐!”
“严大人,家父乃通政司参议,常提及大人少年英才……”
席间,众人神态各异。
有那心思活络、急于攀附者,便频频向严邵庆敬酒,言语间极尽奉常一句出自花甲之年新进士之口的
“严兄”就足以见得!
亦有清流出身,素来看不惯严家做派者,只能在角落里冷眼旁观,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讽,与身旁友韧语。
“哼,若非投得好胎,岂能登这进士榜?如今竟也与我等同列,实乃斯文扫地。”
引得同桌之人数道目光隐晦地投向严邵庆。
这宴席之上,皆是未来官场同僚,严邵庆觉得没必要轻易和人家结怨,依旧谈笑自若,反正既不轻易许诺,也不拒人千里。
这些人中,有的是真心想做事,苦无门路;有的则是纯粹的钻营之辈。他需要从中甄别,或许将来真有可用之才。
殿试后的十来,严邵庆都不知道参加了多少场大大的琼林宴,这般应酬于他而言,终究耗神。
在此期间,鄢懋卿的五艘大船白银,其中三百万两白银浩浩荡荡送入户部国库,解了朝廷燃眉之急;另有二百万两,则神不知鬼不觉地经由吕芳、陈洪之手,流入了嘉靖帝的内承运库。
内帑瞬间丰盈,嘉靖帝这几日心情极佳。他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严邵庆试卷上那些关于“盐政积弊”、“藩王禄重”的尖锐言论。
都是钱呐!
那子,文章里得语焉不详,怕是未尽其言!
严邵庆与同科进士们周旋数日,尚未不及在家中好生歇息一日,宫中便有内侍传来口谕:陛下召见。
万寿宫内,除了盘坐于帷幔之后的嘉靖,还有肃立两旁的三位阁老以及户部尚书马坤,大太监吕芳静候在嘉靖身侧。
严邵庆万万没有想到的嘉靖道长今日召自己进万寿宫居然是为令试上的论文一事,老爷子也没交代一下。
“你殿试答卷,朕看了。篇幅有限,未能尽言。今日当着朕和诸位阁老的面,你给朕详细,你所谓我大明之十大弊,究竟是何?又该如何整治?”
严邵庆闻言,瞬间懵逼。
放榜之后这十余日,不是宴饮便是交游,殿试时挥毫泼墨的激荡心情早已平复,当时信手写就的十大弊具体是哪十条,此刻竟有些模糊了!努力回想,脑中却似一团乱麻,一时讷讷难言。
嘉靖见他那双平日灵动的眼睛此刻恨不得转起圈圈,一副搜肠刮肚的窘迫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没好气地提点道。
“罢了,先从你文中提及的盐政积弊,余盐改制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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