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邵庆见刘宝川支吾了半，一句完整话都答不上来，心中已有计较。此人绝不能留任王恭厂管事。军工制造乃专业技术性极强的差事，岂能由一个外行尸位素餐？这里可不是他养老的地方！
可偏偏，工部在六部排名最末，在文官眼里，像工部王恭厂这种地方还就是养老的。
“刘管事，看来这王恭厂的差事，你是力不从心了。既对厂务一无所知，留在此位亦是徒耗时日。即刻起，免去你王恭厂司务之职，调任库房专司旧械登记看守吧。若有疏失，数罪并罚！”
刘宝川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这七品司务的位子，竟在短短一日内就被这位年仅十一岁的上司一言罢黜，直接打发去管仓库了。
刘宝川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巨大的屈辱和怨恨猛地冲上心头。王恭厂这管事的位子基本都是家中世袭传下来的，刘家一辈子在这位置上经营，如今竟被一个十一岁的黄口儿如此羞辱！
刘宝川下意识地想争辩，但一想到严邵庆背后的势力靠山什么也无用。而旁边御马监吴公公那事不关己的眼神，所有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刘宝川死死攥紧拳头，低下头，掩住眼中汹涌的恶毒：
“的……遵命。”
这笔账，刘宝川暗暗的记下了！总有讨回来的时候！
杀鸡儆猴的效果立竿见影。孙主事亲眼目睹手下被顷刻间撸掉官职，虽已年过四十，面对严邵庆，此刻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孙主事腰弯得更低了，语气前所未有的恭顺：“大人英明！慈庸吏，早该如此处置！下官……下官日后定当兢兢业业，绝不敢有半分懈怠！”
严邵庆没空理会这等人物的阴暗心思，又能怎...？砸的就是你们的饭碗！
严邵庆将注意力回到待解决的军工难题上。
现在需要的是一个真正的技术型人才，一个能大刀阔斧进行改革的能人。
严邵庆搜肠刮肚，一时也想不起这个时代还有谁精于蠢。戚继光倒是懂火器，可他正忙于东南抗倭，分身乏术。赵士桢？徐光启？似乎都还没生出来吧！
严邵庆的目光落在手中的《武备志》上，图文并茂，记载详实，对各类火器、军械的构造、原理、用法乃至优缺点都剖析甚明。
“孙主事，此书是何人所着？对我大明军械竟有如此精深见解！”
孙主事连忙回话，语气带着几分回忆，又一种难以掩饰的钦佩：
“回大人，此书乃嘉靖八年己丑科会元，曾任兵部武选司主事的唐顺之唐大人所着。唐大人文武全才，通晓兵法，精研器械，于军旅实务绝非纸上谈兵之辈。只是……”
严邵庆瞥了他一眼，眉梢微挑：“只是什么......”
孙淼语气中不免隐藏着几分惋惜，提及东宫旧事，孙主事必须心翼翼。毕竟这是嘉靖的痛点，靠近严邵庆，声音压低了些：
“嘉靖十八年，唐大人因上疏《东宫朝贺疏》，恳请陛下让太子出阁讲学，以正国本，触怒了圣上，被削籍罢官。”
嘉靖早年确曾立过太子，但已夭折，如今膝下仅有裕王、景王二子。孙主事这一提，倒也提醒了严邵庆要盯紧自己父亲，别再跟那个注定短命、活不过三十的景王牵扯过深。
裕王才是那个能熬死所有兄弟、最终躺赢登基的人，父亲实在没必要在景王身上下注。
“唐顺之……”
严邵庆沉吟着，脑中关于此饶历史记忆也逐渐一点一点的拼凑出来。这是一位被严重低估和埋没的人才，史上其人与戚继光亦师亦友，对东南抗倭也颇有贡献，更是明代重要的军事家和散文家。
严邵庆后悔莫及，都到江南了，居然忘记了这样的大才，没有想起此人及时把他给拐回京城来！
严邵庆也没想过唐顺之居然还有这样的故事，因为上疏便落得如此下场，这岂非朝廷的巨大损失？
如今王恭厂百废待兴，正需这等既有理论又有实践的实干家！
“如此大才，岂能埋没乡野，此人现在何处？”
孙主事思虑了一阵：“没记错的话……应是在常州老家着书立吧。”
“严豹！”严邵庆当即下令。
“少爷！”严豹应声上前。
“你即刻持我手令，去求我爹下一道调令文书，吏部跑一趟，讨一份调任公文。然后亲自带人，备上厚礼，快马赶往常州，就以我工部虞衡司的名义，延请唐先生出山，聘为工部虞衡司司务，全权主管王恭厂革新事宜！
记住，态度要极其恭敬，务必表明朝廷求才若渴之心，待先生共谋强军报国之大业！”
当然，严邵庆还是按照以往和严豹的默契，表达完仰慕之意，“无论如何，也要把人给我请回来！”
严豹瞬间领会，绑也要将人给绑回来！
“是！少爷放心！一定把唐先生安安稳稳请到京城！” 严豹领命，转身大步流星而去。
严邵庆环视着杂乱无章的库房和显然缺乏管理的厂区，对孙淼、还有监视王恭厂的吴公公做了几个要求：
“孙主事，在唐先生到任之前，王恭厂现有不合理之生产全部暂停！”
“立刻组织人手，彻底清查所有库存！分类登记造册，注明完好、堪用、待修、报废！那些华而不实、造价高昂却战场效用低下的奇巧淫技之物，全部封存，日后酌情处理，不得再造！”
严邵庆看到这些五花八门、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来气，直接给停止生产。难怪前线将士看不上，只能拼命向朝廷要饷银，然后自行就地采买、甚至私设工坊铸造。长此以往，朝廷如何掌控军队？
技术如何进步？财富和武力若尽归地方，中央权威何在？这绝非长治久安之道！
当然为了提高产能和效率，严邵庆还是一样的着手规划分区！推行流水作业！
将火药配制、铳管锻打、零件铸造、组装校验、质量检测等环节全部分开，定人定岗定责！图纸必须统一，规格必须标准！
严邵庆拿起那支劣质鸟铳和带来的精良样品，要求王恭厂抽调最好的铁匠、火器匠，就以这几支佛郎机鸟铳和子母炮为样板，日夜钻研，吃透它的工艺！
重点是铳管镗孔打磨技术、闭气设计、子铳预装填结构！
严邵庆目光扫过那些面露茫然和抵触的吏员补充道：
“我会奏请赵部堂，从工部各司抽调一批精干吏员，组成调研组。给他们配发关防，派出去！深入到九边重镇，特别是如今战事最紧的大同、宣府去！
不是去走过场，而是实实在在地蹲在军营里，去问基层的伍长、什长、百户，去问游击、参将乃至总兵！
他们需要什么样的火器？现有的火器有什么弊端？作战时到底什么最实用？把数据、需求详详细细给我带回来！”
“这吏员，就从我们虞衡司开始安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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