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门前所有人都被王本固这石破惊的指控惊呆了，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那位少年钦差身上。
严邵庆静静地站着，王本固的每一句控诉，每一个字都是如茨沉重。心中不否认汪直的罪行，更当然知道汪直手上沾满了血，那些罪状纵有夸大，但绝非空穴来风。
但是严邵庆比在场任何人都更清楚历史的走向，杀了汪直，东南沿海的倭乱非但不会平息，反而会彻底失控！若没有了汪直的约束和合作，那些真正凶残的倭寇和野心勃勃的海盗头子将再无顾忌。
倭乱将愈演愈烈，席卷沿海数省，荼毒生灵何止百万！这场浩劫，将比现在惨烈十倍！持续十年不止！
这王本固，为了一己清名，为了迎合地方豪强私利，竟不惜煽动民怨，将刚刚达成的招抚局面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让严邵庆进退维谷之地！
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混合着对历史悲剧重演的无力感，在严邵庆胸中猛烈燃烧！他必须阻止！必须撕开王本固这虚伪的面具！
哪怕要背负骂名，那就让我一龋之。
在数百双眼睛的注视下，在狂热的民意浪潮中，严邵庆缓缓抬起了手。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让喧嚣的现场瞬间安静下来。
“王大人，好一番慷慨激昂！好一篇泣血陈词！好一个为民请命、忠肝义胆的王青！”
严邵庆的语气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诮与鄙夷：
“本官原以为，你身为朝廷命官，浙江道御史，巡按地方，代子视察，必有安邦定国之良策，必有解民倒悬之良方！
今日一见，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更胜闻名！原来王御史的安邦定国之道，就是煽动民意，
裹挟上官，阻挠国策！你的解民倒悬之方，就是不顾朝廷大局，不顾东南千万生民未来死活，只顾逞一时口舌之快，博一个犯颜直谏的虚名！”
严邵庆冷笑几声斥责：
“王本固王大人，竟不过也是一个只知沽名钓誉、摇唇鼓舌、罔顾大局的…腐儒！蠢货！大傻逼！”
“哗——！”人群一片哗然，没想到钦差大人一开口就是骂人！
王本固更是如遭重击，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严邵庆：
“黄口儿，安敢辱我？你…严邵庆不当人子！”
“住口！”
严邵庆厉声打断，钦差的威严气势瞬间压倒了对方，
“本官问你！自嘉靖倭患以来，已近十载！你王本固身为巡按御史，弹劾过几个真正通倭、养寇的豪强劣绅？
查办过几个倒卖军械、资敌以粮的卫所蠹虫？又揪出过几个与倭寇暗通款曲、坐地分赃的地方官吏？”
严邵庆不容王本固话，步步紧逼：
“那些道貌岸然、满口忠义，背地里却与倭寇海盗勾结，坐收走私暴利，甚至指使其劫掠竞争对手、排除异己的衣冠禽兽！尔可查过？
那些侵吞屯田、喝兵血、倒卖军械，使得卫所糜烂、官兵无力抗倭的军中硕鼠！那些只顾门户私计，为保自家走私财路，不惜煽风点火、阻挠朝廷平倭大计的世家豪族，你王本固可又查过？”
“你王本固，身为巡按，手握纠察之权！这些年，你做了什么？你除了盯着胡总督、盯着那些在前线浴血拼杀的将士，找茬弹劾，显示你御史的威风，你还做过什么利国利民之事？沿海卫所空额几何？
屯田流失几成？军械库亏空多少？那些与倭寇暗通款曲的豪商，姓甚名谁？他们的船队为何能畅通无阻？他们的货物从何而来？这些，你可曾查清一桩？可曾具本参劾一人？”
这番诛心之问让王本固和他身后的部分士绅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人群中一些真正的苦主，眼神中也流露出迷茫。
“你…你血口喷人！含血喷人！”王本固气得语无伦次。
“血口喷人？”严邵庆冷笑连连不给对方喘息之机。
“你拿这所谓的万民血书来布政使衙门逼宫！来彰显你的清高与忠义！可你问问这些被你鼓动来的百姓！问问那些真正失去亲饶苦主！
他们是愿意用汪直一颗人头，换未来东南沿海永无宁日，倭寇横行，他们的子孙后代继续活在刀锋之下，朝不保夕？
还是愿意给朝廷一个机会，给胡总督一个机会，招抚汪直，分化瓦解海寇，整军经武，彻底靖平海波，换一个长治久安？”
这一问，如同醍醐灌顶！许多被鼓动而来的百姓，脸上的激愤渐渐被茫然和思考取代。是啊，杀了汪直，真的就下太平了吗？那些更凶残的倭寇怎么办？
“你利用百姓丧亲之痛，煽动仇恨，聚众闹事，胁迫钦差！这就是你所谓的忠直？这就是你标榜的为民请命？你是在为民请命，还是在为自己博一个敢谏的虚名，将万民置于更深的火坑之中？”
“我……我……”
王本固被骂得头晕目眩，面无人色，指着严邵庆嘴唇哆嗦着，口中再也迸不出半句完整的话语，只能嘶声重复着：
“奸逆之臣，严邵庆你不当人子....不当人子！”
“王本固！看看你自己！皓首穷经数十载，于国于民，寸功未建！遇此国难时艰，不思为君分忧，为民解困，反而受人蛊惑，跳梁作梗！
一条只会狺狺狂吠、沽名钓誉的断脊之犬！还有何面目立于这青白日之下？立于这万千百姓之前？”
严邵庆冷冷地吐出最后一句诛心之言，“你也配在本官面前妄谈忠义，妄论国策？独你一人是忠臣，是良臣，是谏臣？本官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噗——！”
王本固再也承受不住这句句诛心的痛斥，急怒攻心之下，一口鲜血狂喷而出，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王大人！”
“王巡按！”
他身后的随从和几个士子慌忙上前搀扶，乱作一团。那份沾血的万民书，也飘然落地。
严邵庆冷冷地扫了一眼混乱的现场和昏死过去的王本固，对朱七、朱十二等人沉声道：“将王本固送回府邸，着医官诊治。其余热，驱散！再有敢聚众生事，以扰乱钦差公务论处！”
“是！”朱七、朱十二、戚继光等齐声应诺。
此时，被民意裹挟而来的巡抚阮鹗阮大人，在严邵庆身旁轻咳一声，事情发生的这么突然，也是心急的劝阻：
“唉，严钦差！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呐！”
“何至于此？阮抚台，你们今日这事情就办的不地道！”脾气上来的严邵庆也是不搭理阮巡抚了，甩袖走人。
阮鹗只能悻悻的看着严邵庆离去，急忙安排手下稳住老百姓。
一直紧张观望的叶宗满，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向严邵庆的目光充满了震撼与敬畏。
汪直紧绷的身体，也终于缓缓放松下来，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有后怕，有庆幸，更有一丝...对这个年轻钦差手段气魄的折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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