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浸了墨的棉絮，一点点压低苏州城的屋檐。沈府后院的海棠树下，阿秀正借着最后一点光整理木箱，指尖抚过一块绣了一半的苏绣帕子——针脚细密，绣的是并蒂莲，只是莲心还空着，线头松松地别在布角。
“这帕子针脚不错啊，就是这莲心怎么不绣完？”一个清脆的声音从月亮门边传来，带着点戏谑。
阿秀回头，见是巡抚府的千金苏婉，手里还拎着个食盒，便笑了笑：“前几日忙着查案，搁下了。你怎么来了？”
苏婉把食盒往石桌上一放，揭开盖子，里面是两碟精致的点心：“我爹让我送些新做的松子糕来，顺便问问那桩官印案怎么样了。对了，我听我哥，周显才招了？”
“招了大半，”阿秀放下帕子，拿起一块松子糕，“但他咬死私刻官印是自己一时糊涂，没牵扯旁人。可我们查到他库房里有批私盐，账本上记着‘张记布庄代收’，那布庄老板却死活不认。”
苏婉拿起那半绣的帕子，对着光看了看：“张记布庄？我知道，老板张老三是个老滑头，他店里的绣线都是从湖州特供的，颜色比别家亮半分。”她忽然顿了顿，指尖点在帕子的莲瓣上，“你这绣线……看着有点眼熟，像是张记卖的‘醉春红’？”
阿秀一愣：“你怎么知道？这线是我前几日在张记买的，老板这色儿是独一份。”
“那就对了！”苏婉眼睛一亮，把帕子往阿秀手里一塞，“张老三店里的绣线都有暗记，你仔细看这线的末端，是不是有个极的‘张’字？他不认，你拿这个去问他！”
阿秀凑近看，果然在红线末端看到个几乎看不见的篆体“张”字，心里一动：“可这能明什么？我买他的线很正常啊。”
“笨死了，”苏婉敲了敲她的额头，“你忘了？周显才的账本上写着‘代收’，张老三不认，可要是他给过你绣线，不定也给周显才提供过什么。比如……装私盐的麻袋？我记得张记除了卖布，还兼卖粗麻口袋，上面都绣着个‘张’字做标记，防若包。”
这话像点醒了阿秀，她猛地站起身：“我这就去库房！”
苏婉拉住她，从食盒里又拿出个油纸包：“带上这个，我哥张老三最贪嘴，这是我娘做的桂花糖藕，你给他递个台阶，他不定就松口了。”
夜色渐浓，张记布庄的后门吱呀作响，张老三正指挥伙计把一捆麻袋往地窖搬，麻袋角上果然绣着个暗黄色的“张”字。阿秀突然出声：“张老板，这麻袋眼熟吗？”
张老三吓了一跳，回头见是阿秀，脸立刻垮下来：“官爷又来做什么？我都了，我不认识周显才！”
阿秀没话，只是把那半块绣帕和一块桂花糖藕放在他面前。张老三瞥见帕子上的“醉春红”，又闻见糖藕的甜香，喉结动了动。
“这线是你店里的吧？”阿秀指着线尾的暗记，“你店里的麻袋也有一样的标记。周显才的私盐账本写着‘张记代收’，总不会是巧合吧？”
张老三盯着糖藕，忽然叹了口气，拿起一块塞进嘴里：“罢了罢了，那老东西！上次他来买麻袋，装‘杂货’，给了我双倍价钱，还让我在袋角绣暗记，怕跟别家的混了。我哪知道是私盐啊！”
他领着阿秀进霖窖，角落里果然堆着十几个没送走的麻袋，上面的“张”字与布庄的标记分毫不差，麻袋里还残留着盐粒的白痕。
“我这就去作证！”张老三抹了把嘴，“总不能因为他毁了我的名声，我店里的绣线可是苏州城独一份的，可不能沾上这脏事。”
回去的路上，阿秀捏着那半块绣帕，月光把线尾的“张”字照得清晰。她忽然想起苏婉的“暗记”，原来这世间的事，无论藏得多深，总会留下点痕迹——就像这绣线里的字，麻袋上的标记，哪怕再细微，也终会在某个时刻，成为揭开真相的钥匙。
走到巷口，她回头望了眼张记布庄的灯笼，忽然觉得那点暖光里，藏着的不只是生意，还有人心底那点不想被染脏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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