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培盛觉得自己这几过得真是冰火两重。
一边是那盘椒盐薯角的滋味，时不时还在舌尖魂牵梦绕，勾得他路过御膳房都觉得索然无味；另一边，是袖袋里那份仿佛越来越沉的策划书，像个烫手的炭块，拿也不是，丢更不是。
他纠结了两，最终还是没忍住。在一个月黑风高…啊不，是夜深人静当值的晚上，他偷偷摸摸地点亮一盏油灯，屏住呼吸，翻开了林晚晚那份所谓的“建议”。
这一看，可就差点没把他的老花眼给闪瞎咯！
什么“宫斗杀101”，什么“角色抽签体验人生”，什么“线索卡道具箱”……密密麻麻的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子他从未见过的新奇和…要命的有趣！他甚至不由自主地在脑子里模拟了一下，若是熹贵妃抽到了宫女的角色，年妃娘娘要去扮演洗脚婢……苏培盛猛地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下去，这画面太美也太惊悚！
但这策划书写得实在是…太有煽动性了！连他这老太监都觉得，若是宫里真能这么玩一次，怕是能津津乐道好几年。太后娘娘看了，绝对喜欢！
于是，又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苏培盛选择了一个极其迂回的方式。他没有直接呈报，而是趁着给皇上整理御书房的当口，“不心”将那份策划书混在了一沓需要皇上朱批的、关于各地雨水粮价的普通奏折最下面。心想着：若是皇上看到了，问起，他就是林格格的“愚见”，供皇上解闷；若是皇上没看到，直接批红了上面的奏折，那他就当没这回事，悄悄再抽回来。
他放的时候，心跳得跟打鼓一样，感觉自己像是在进行一项颠覆大清国本的间谍活动。
接下来的两，风平浪静。皇上似乎并没注意到那份格格不入的“奏折”。苏培盛一边庆幸，一边又有点莫名的失落。
这日午后，胤禛照例在御书房批阅奏折。阳光透过窗棂，在他紧蹙的眉宇间投下淡淡的阴影。各地的烦心事不少，不是这里歉收，就是那里吏治不清，折子里的字句都透着一股沉甸甸的压力。
他越看越是心烦意乱，笔下朱批的力道也重了几分。终于批完一摞，他有些疲惫地往后靠了靠，指尖无意识地在那堆奏折上滑动，想拿起下一本。
忽然，他的手指触到了一本明显厚度、质感都不同的“折子”。抽出来一看，封面并无题签，翻开一瞧，那熟悉的、偶尔还夹杂着奇怪缺笔字的簪花楷瞬间闯入眼帘——《关于于文娱司下设立“宫廷文化娱乐项目试点”暨首期推出“宫斗杀101”沉浸式角色扮演体验活动的策划草案》。
胤禛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个“川”字。
“胡闹！”他低斥一声，下意识就想把这玩意儿扔到一边，甚至想叫苏培盛进来问问这乱七八糟的是怎么混进来的。
但……目光扫过那些条条框框，什么“安全第一”，什么“和谐宫闱”，什么“抽签决定命运”……鬼使神差地，他的手指停了下来。或许是因为刚才看的奏折太过沉闷，这份透着鲜活气的“草案”竟然显得有几分……清新？
他耐着性子，带着十足的挑剔和批判精神，往下看了去。
“荒谬！”看到“妃嫔可反串太监”时，他忍不住冷哼出声。 “成何体统！”看到“需设置真假线索误导玩家”时，他嘴角抽动。 “异想开！”看到“最终奖励可为太后手书福字或皇上…呃…内帑赞助的点心”时，他差点气笑。
然而，批判着批判着，他的目光渐渐变得专注起来。
尤其是看到其中一个名为《绣帕迷情》的示例剧本片段时，他的眼神凝住了。故事讲的是王府后院，一位姨娘凭借一方绣帕挑起事端，栽赃陷害的故事。
胤禛的目光在那些文字间来回逡巡，眉头时而紧锁，时而松开。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蘸了下朱砂墨，在空白的宣纸上划拉着什么。
苏培盛掐着时辰，进来添茶换水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
年轻的帝王端坐在龙椅上，面色依旧是惯常的冷峻，甚至带着几分不耐烦。他面前摊开的，赫然是那本他呕心沥血写成的、关于漕运税银改革的奏折，朱笔悬停，似乎正在深思。
苏培盛心下稍安，看来皇上忙于正事，根本没留意那本“邪书”。他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准备换下凉聊茶水。
然而，就在他靠近御案的一刹那，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
皇上那本无比严肃、关乎国计民生的漕运奏折下面，似乎……隐隐压着另一本东西！那露出一角的纸张质地，分明就是林格格那份策划书！
更让苏培盛瞳孔地震的是，他清楚地看到，那露出来的一角页边空白处，赫然写着几行鲜红的朱批！那绝对是皇上的字迹！
一句是力透纸背、几乎戳破纸张的：“荒谬！后院妇人岂会如此蠢钝？！”
而就在这句批判的下面，紧跟着另一行稍些，却同样清晰的字，仿佛是思考后下意识补充的：
“但张姨娘此举…细想之下，确有其嫌疑之处，王氏落井一事或可再查…”
“！！！”
苏培盛倒吸一口凉气，手一抖，差点把茶壶给摔了。他慌忙稳住心神，死死低下头，不敢再看第二眼，心脏砰砰狂跳，仿佛发现了什么足以掉脑袋的惊秘辛！
爷啊！皇上他……他不仅看了，他还真的在批注！用批阅奏折的朱笔！在讨论哪个姨娘更像凶手！
胤禛似乎被他的动静惊扰，不悦地抬眸扫了他一眼：“毛手毛脚做什么？”
“奴…奴才该死！茶水烫…烫着了…”苏培盛舌头都在打结，声音发颤。
胤禛没再理会他，只是下意识地，将手边那本漕运奏折又往下拉了拉，更加严实地盖住磷下的“剧本”，随即挥挥手，示意他赶紧退下。
苏培盛如蒙大赦，几乎是同手同脚地退出了御书房，后背惊出了一层白毛汗。他站在殿门外，看着远处红色的宫墙，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回荡：
完了完了，皇上这…这怕是真要…真香了啊！
而御书房内，胤禛确认苏培盛离开后，沉默了片刻。他抬手，轻轻掀开那本漕运奏折，目光再次落在《绣帕迷情》那几行字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他忽然朝外扬声道：“来人。”
一个太监立刻躬身进来。
“传朕的口谕，”胤禛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去宗人府，调阅康熙四十八年，京城裕亲王府邸…一桩姨娘王氏落井的旧档卷宗过来。”
太监愣了下，显然不明白皇上怎么突然对十几年前一桩王府旧案起了兴趣，但还是立刻应道：“嗻！”
胤禛面无表情地补充了一句，仿佛只是随口一提：“朕…另有参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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