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西暖阁内，时间如同被冻结的琥珀。
胤禛的目光，如同两柄淬了剧毒的冰锥，死死钉在地毯上——那卷彻底摊开、无所遁形的羊皮密道图，以及图角那行刺眼夺目的朱砂批注——“以备不时之需。乌拉那拉氏。”
空气凝滞得能噎死人。粘杆处侍卫和刚刚汇报完“扛鸭壮举”的侍卫统领，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眼神惊恐地在暴怒的帝王、面如死灰的苏培盛、以及那卷要命的图纸之间疯狂切换。苏培盛瘫软在地，汗水如同溪般从额头滚落，浸湿霖毯，他知道，自己完了。彻彻底底地完了。
胤禛胸腔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拉风箱般的嘶哑声。极致的震惊、被背叛的狂怒、以及一种“原来如此”的彻骨冰寒，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密道图！景仁宫直通冷宫！乌拉那拉氏！原来如此！原来皇后早就布好了这条暗道！她所谓的“贤德”，所谓的“忧心”，全是演戏！她才是那个包藏祸心、时刻准备着“不时之需”的人！年世兰的死，血书，恐怕也…
他的目光猛地转向苏培盛那撕裂的袖口！那片在年氏手中发现的苏绣料子！这条老狗！他不但藏着这催命符般的图纸，还去了暗牢？！他到底是谁的人？！皇后的？还是…他另有所图？！
“好…好得很！” 胤禛的声音低沉得可怕，仿佛从地狱深处传来，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苏培盛…朕的…好奴才！” 他缓缓抬起手，指节因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目标直指苏培盛的咽喉！
就在这时——
“报——！！” 又一声急促的通传如同丧钟般响起！这次冲进来的是胤禛安插在景仁宫的眼线太监，他脸色惨白如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皇上！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她…她受惊过度！晕厥过去了！”
胤禛抬起的手猛地顿在半空，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受惊？晕厥？
太监哭丧着脸，语无伦次地比划：“娘娘…娘娘推开窗…看…看到了…看到了御花园里…侍卫们…在扛猪！还有鸭子在惨叫！还有石磨…娘娘她…她指着窗外喊了一句‘何人偷运彘牲’…就…就直挺挺向后倒去了！秦嬷嬷已经乱成一团了！”
“扛猪？！晕厥？！” 胤禛只觉得一股荒诞绝伦的邪火直冲顶门！这边是弑君血书、皇后密道、贴身太监疑似灭口的惊阴谋，那边竟然是因为看到侍卫扛猪而晕倒？！这都什么跟什么？！他感觉自己快要被这光怪陆离、真假难辨的一切逼疯了！
极致的愤怒、荒谬、疼痛（龙臀和头一起痛）、以及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如同无数只手，将他死死摁在龙椅上，动弹不得。他需要冷静！需要思考！需要在这团乱麻中找出线头！
他的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落回了那口被他遗忘在角落的、早已停止沸腾的九宫格铜锅上。红油凝固，白汤冰凉，那块他始终未曾如愿品尝的脑花，静静沉在清汤底部，像一只冷漠的眼睛，嘲笑着眼前的一切混乱。
祖宗礼法…宫规森严…弑君阴谋…皇后暗道…太医死谏…龙臀隐疾…现在又加上了侍卫扛猪和中宫晕厥…
这些他恪守了一辈子、争斗了一辈子、为之耗尽心血的东西，此刻在这口冰冷的、曾经带来极致感官刺激的锅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此…可笑至极！
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虚无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的心脏。他为了这些“规矩”，失去了多少？又得到了什么？兄弟阋墙，父子相疑，夫妻算计，臣工畏惧…连口热乎饭都吃不安生！
他盯着那口锅，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出窍。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发出近乎梦呓般的低喃，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迷茫和…动摇： “祖宗…祖宗用膳…不过三匙…《礼记》云…食不言，寝不语…君臣有别…尊卑有序…朕…朕…”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沉入了某种自我构建的、即将崩塌的精神世界。暖阁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苏培盛都忘了恐惧，呆呆地看着主子这副从未有过的失魂模样。
就在这片死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知—
一直跪在地上、同样被一连串变故砸蒙聊林晚晚，终于从“弑君指控”的惊吓和“扛猪奇观”的震撼中稍稍回神。她看着胤禛那副失魂落魄、对着冷锅念叨祖宗规矩的模样，再想起自己那夭折的“火锅分红制”和断供的鸭血豆腐…
一种破罐破摔、光脚不怕穿鞋的彪悍劲儿，混合着对那口锅和里面食材（尤其是那块脑花）的残念，猛地冲垮了恐惧！
她竟然…猛地抬起头！
无视霖上要命的密道图，无视了剑拔弩张的侍卫，无视了面如死灰的苏培盛，甚至无视鳞王那副快要崩溃的神情！
她的目光，直直地投向那口九宫格锅，投向清汤里那块沉底的、无辜的脑花，用一种带着极度困惑、极度认真、甚至有点不耐烦的语气，脱口而出，发出了那记足以载入史册的、颠覆性的灵魂拷问：
“规矩？那是什么玩意儿？”
她顿了顿，仿佛在思考一个极其深奥的哲学问题，然后更加认真地、带着一种纯粹到极致的求知欲，补充了一句：
“能吃吗？”
“能…能吃吗？”
轰————————！！！！！！！
这记轻飘飘的、甚至带着点傻气的疑问句，如同亿万当量的精神函，精准无比地轰击在了胤禛那本就摇摇欲坠的、由无数礼法规条构筑起来的精神壁垒之上！
刹那间！万俱寂！
胤禛的瞳孔，猛地扩散到极致！里面所有的愤怒、震惊、迷茫、疼痛…统统被这记超越他理解范围的终极暴击炸得粉碎！化为一片纯粹的、前所未有的空白！
祖宗礼法…宫规戒律…帝王威仪…江山社稷…
这一切沉重到压弯他脊梁、束缚他灵魂的东西…
在“能吃吗”这三个字面前…
仿佛…真的…
变成了一缕青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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