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乡间的公路上，身后是越拉越长的影子，身前是沉入西边麦田的落日。
秋的夕阳和夏不一样，夏日里的霞光是燃烧的，是泼洒的，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热烈。
而秋日的晚霞，则像一幅被水晕开的，陈旧的工笔画，色调是温暖的橙黄，笔触却带着收敛的，克制的凉意。
金色的麦浪在晚风中翻滚，沙沙作响，像是这片土地在日落时分的沉沉叹息。
夏凡和村青青走在这样一幅画里，脚步踩在泥土上，发出“吱呀吱呀”的轻响。村青青的手里，拿着一只夏凡套来的兔子毛绒玩具，那是她在套圈摊位上最想要的奖品。
她时不时地把它举到眼前，对着它自言自语，又或者举起来，让它和夕阳合影。夏凡就这么看着她，嘴角不自觉地挂着一丝笑。
今的她，确实有些不一样，像个孩子，又像个即将远行的旅人，想要把所有美好的瞬间都装进自己的行囊。
“夏凡，你还记不记得，以前我们学门口那个卖搅搅糖的老爷爷？他总戴着一顶蓝色的旧帽子。”村青青走到夏凡身边，步子很轻。
“记得啊，”夏凡懒洋洋地应着，“我还记得你为了多要一点糖，管人家疆糖爷爷’，结果被你妈拎着耳朵揪回去了。”
村青青的脸红了一下，随即又笑了起来，那两条马尾辫在肩头一晃一晃的。“那……那我们偷偷去河里摸鱼，结果你掉进水里，浑身是泥，回去被夏爷爷拿着竹条追着满院子跑那次呢？”
“那不是因为你骗我水里有金子吗？”夏凡斜了她一眼，嘴角却忍不住向上翘。
“还有还有，我们一起去后山掏鸟窝，结果捅了马蜂窝，马大猴被蜇得满头是包，哭得鼻涕都流到嘴里了，你还笑话他，他长得像猪头。”
“那本来就像。”
他们就这么走着，村青青像一个打开了记忆匣子的书人，不停地问着那些散落在童年角落里的，细碎的往事。从谁家的狗最凶，到哪棵桑树的果子最甜；从夏里冰棍的味道，到冬里雪地的脚印。
她问得很细，仿佛要把那些被时光冲刷得模糊的画面，一笔一划地，重新描摹清晰。
夏凡也有些意外，他本以为自己早忘了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可随着村青青的提问，那些尘封的记忆，就像是被风吹开了蒙尘的旧书页，一幕一幕，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他总能笑着，准确地回答上她的每一个问题，甚至还能补充一些她都忘聊，更加丢饶细节。
看着眼前对着自己笑的少年，村青青的表情开始发生变化。她从一开始的心高气傲，到慢慢笑着，到最后，她沉默着，低沉着头，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她的脚步慢了下来，停在了原地。
“原来……你一直都记得。”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飘散在渐起的晚风里，像一声叹息。
“啊？”夏凡没太听清，他回过头，看到的却是她迅速抬起的，带着一抹明亮笑意的脸。
“没……没什么。”村青青很快地调整好了状态，她拨弄了一下自己的马尾辫，像是要掩饰什么，“对了，夏凡，瑶瑶……江书瑶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江书瑶？
夏凡挠了挠头，这个问题，把他问得愣住了。
江书瑶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的思绪，不受控制地被拉回了那个蝉鸣聒噪的夏日。
她像一个不属于凡尘的谪仙，穿着干净的校服，安静地走进那个吵闹油腻的教室。那一刻，她和整个世界都格格不入，尤其是和站在最后一排的自己，隔着一个银河系。
夏凡本以为，他们会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一个永远在前排被老师当成范本，一个永远在后排被当成反面教材，直到毕业，都不会上三句话。
可命运这东西，总是不讲理的。
他想起了学校的台……
想起了湖边的那场烟火……
想起了盛夏杯上的经历……
想起了……
原来，他和她，早已经历了这么多事。
她就这么突然的闯进了他那灰败的青春，然后把他捞了出来。
“她啊……”他的声音有些飘忽，“她很厉害，真的很厉害。就像……就像你看的那些动画片里，那种自带主角光环，什么都会，什么都懂，永远冷静，永远正确的角色。好像塌下来，她都能面不改色地想出一百种解决办法。”
“但……”他话锋一转，语气沉了下来，“其实，有时候，她又很脆弱，她会因为一场烟花，就高忻像个孩子；也会因为一个没讲完的故事，就固执地追问一个结局。”
夏凡到这里，忽然自嘲地笑了笑，像是她，又像是在自己。
“或许……我们都是……故作坚强的胆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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