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桌上，李秀炖的鸡汤鲜美浓郁，夏凡连喝了两大碗，吃得肚子滚圆。夏长根吧嗒完一锅旱烟，站起身，对着瘫在椅子上消食的夏凡道：“下午没事，去把老牛牵到后山坡上放放，它在牛棚里闷了好几了。”
“得嘞。”夏凡懒洋洋地应了一声，这活他从干到大，熟得不能再熟。
“我也去。”一直安安静静吃饭的江书瑶忽然开口。
夏凡一愣，扭头看她。
“我也想去看看。”她又重复了一遍，目光里极为认真。
“行啊，那敢情好，让凡带你到处转转。”李秀乐呵呵地拍板了。
夏凡抓起门后挂着的草帽，朝牛棚走去。江书瑶跟在他身后，那只刚吃饱喝足的蛋黄，也颠儿颠儿地迈着短腿，一路跑着跟了上来，俨然一副忠心耿耿的跟班模样。
牛棚里，那股熟悉的干草和牛粪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老水牛正趴在草料上，懒洋洋地反刍，两只巨大的耳朵时不时扇动一下，赶走几只烦饶牛虻。
它看到夏凡，浑浊的眼睛里亮了一下，站起身，打了个响鼻，巨大的头颅凑过来，亲昵地在夏凡的胳膊上蹭了蹭。十几年的感情，早已深深刻在了骨子里。
“放心，它很温顺的。”夏凡一边熟练地给老水牛套上缰绳，一边回头对站在门口的江书瑶解释。
他以为城里来的姑娘，多少会对这种体型庞大的牲畜有些畏惧。
江书瑶却只是安静地看着，脸上没有丝毫害怕的神情。她走到老水牛跟前，伸出手，有些迟疑，但还是轻轻地摸了摸牛的额头。老水牛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善意，非但没有躲闪，反而温顺地眨了眨眼，任由她的手在自己粗糙的皮肤上抚摸。
蛋黄这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家伙，围着老水牛巨大的蹄子转了两圈，还昂着头，对着这个庞然大物“汪汪”叫了两声，像是在宣示自己的存在福老水牛只是低头瞥了它一眼，便不屑地移开了目光，继续反刍，那神态，像个懒得搭理吵闹孩童的沉稳长者。
夏凡牵着牛，戴着草帽，江书瑶跟在他身边，蛋黄则在前面开路，像个撒欢的野马，在田埂上跑过来又跑过去，一会儿追着蚂蚱，一会儿又对着路边的野花嗅个不停。
通往后山的路不好走，都是些窄窄的田埂和崎岖的山路。夏凡走惯了，如履平地，江书瑶却有些吃力。夏凡放慢了脚步，时不时回头看她一眼，在她踩上湿滑的石块时，会不着痕迹地伸出手，扶她一把。
终于，他们爬上了一处开阔的山坡。
这里视野极好。坐在这儿，能俯瞰山脚下整个村庄的青瓦白墙，更远处，是连绵起伏的青色群山，像一道道绿色的屏风。而在那群山的腰间，有一条银色的细线，在阳光下若隐若现。
夏凡把牛缰绳往旁边的一棵树上一拴，任由老牛自己去啃食肥美的青草。他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摘下草帽，任由山风吹拂着他额前被汗水打湿的头发。
江书瑶也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蛋黄跑累了，吐着舌头，乖乖地趴在她脚边。
“夏凡，那是铁路吗？”江书瑶指着远处那条银线，开口问道。
夏凡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点零头。“嗯，是铁路。”
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怀念。“以前啊，我们这儿穷，山路不好走，山下的镇子也还没发展起来。那条铁路，就是通往外面世界的唯一一条路。我时候，最喜欢的事，就是让爷爷带我来这儿看火车。”
他像是陷入了回忆，自顾自地了起来：“那时候的火车是绿皮的，开得特别慢，‘哐当、哐当’的，老远就能听见声音。每次有火车经过，我都会站起来，朝着火车使劲挥手。有时候，火车上的人也会探出头来，冲我笑。我就觉得，他们肯定是要去一个很远很好玩的地方。”
“后来，镇上修了新路，山外面也修了更多、更快的铁路，这条老线就渐渐没人用了，慢慢就荒废了。”夏凡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
江书瑶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扰他。
“那……”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夏凡，你，那条路的尽头，山的对面，是什么？”
“山的对面？”夏凡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他躺倒在草地上，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头顶上那片被山风擦拭得碧蓝如洗的空。
“谁知道呢，”他用一种马行空的语气比划着，“可能是北京，有安门和故宫；也可能是上海，有看不完的高楼大厦；还可能是津，能吃到正宗的狗不理包子……”
江书瑶没有再话，她侧过头，看着草地上那个对着空指手画脚的少年，眼底含着一抹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风吹过，拂起她的发梢，也吹动了少年宽大的衣角。
夕阳开始沉入西边的山头，将半边空都染成了瑰丽的橘红色。绚烂的晚霞铺满了际，从金黄到绯红，再到深紫，一层层地渲染开，像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
“该回去了。”夏凡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草屑。再晚点，山路就不好走了。
他吹了声口哨，那头正打盹的老水牛晃了晃脑袋，慢悠悠地站了起来。
回去的路，有一段是陡峭的下坡，布满了碎石，有些难走。夏凡看着穿着平底帆布鞋的江书瑶，皱了皱眉。
“你上来吧。”他指了指老水牛宽阔平坦的牛背。
江书瑶愣了一下，有些犹豫。“这……行吗？”
“没事，它走得很稳，比你用脚走安全。”夏凡不由分，牵着牛走到一块半人高的岩石旁。他先爬上牛背，然后朝江书瑶伸出手，“来。”
江书瑶把怀里睡得迷迷糊糊的蛋黄递给他，然后踩着岩石，借着夏凡的力，有些笨拙地爬了上来，坐在他前面。
老牛似乎也习惯了背上多几个人，不吵不闹，只是悠闲地甩了甩尾巴。
老水牛的背很宽，也很颠簸，但确实像夏凡的那样，走得很稳。江书瑶一开始还有些紧张，但很快就适应了这种奇特的“交通工具”。
看江书瑶适应了，夏凡跳下牛背，重新拿起缰绳，牵着牛，走在前面。蛋黄在他脚边撒着欢，时不时回头看看牛背上的江书瑶，尾巴摇得飞快。
一阵带着凉意的晚风从山谷里吹来，拂过田野，吹动了路边的树梢。一片青翠的树叶，打着旋儿，轻飘飘地，正好落在了江书瑶摊开的手心里。
她低下头，看着掌心那片脉络清晰的叶子，若有所思。叶片不大，边缘带着细的锯齿，在晚霞的映照下，透着一层温润的光泽。
“一片破叶子有什么好看的。”走在前面的夏凡回头，看到她那副专注的样子，忍不住开口吐槽。
江书瑶闻言，抬起头，冲他笑了笑。那笑容在暮色中，显得有些神秘。她没有话，只是将那片叶子，轻轻地放到了唇边。
下一秒，一阵悠扬婉转的笛声，伴着晚风，在寂静的田埂上响了起来。
那声音清亮又空灵，没有竹笛的厚重，却多了一份独特的、属于草木的清冽。曲调很简单，似乎是某首不知名的乡间调，但在她的吹奏下，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味，像是山间的清泉，叮咚作响，又像是林中的鸟鸣，婉转啼唱。
夏凡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他回过身，难以置信地看着牛背上的少女。她微微垂着眼，睫毛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晚风吹起她鬓角的发丝，轻轻拂过她白皙的脸颊。她的手指捏着那片的叶子，神情专注而恬静。
夕阳的余晖，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色光晕。这一刻的她，不像那个清冷的学霸，也不像那个偶尔会使坏的狡黠少女，她就像一个从山里走出来的精灵，不食人间烟火。
夏凡的嘴巴，慢慢张大，大得几乎能塞进一个鸡蛋。
我艹……吹叶子？
这不就是武侠里，那些隐居山林的高人，或者笑傲江湖的侠客才会的绝技吗？飞花摘叶皆可伤人，吹叶为笛以抒胸臆！
这一幕，瞬间就点燃了夏凡那颗沉寂已久的中二武侠梦。他仿佛看到了自己身披蓑衣，腰佩长剑，与一位红颜知己并肩立于华山之巅，晚风拂过，她为他吹奏一曲《笑傲江湖》……
笛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江书瑶看着夏凡那副双眼放光、一脸痴呆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
“怎么，想学啊？”她晃了晃手里的叶子，语气里带着几分揶揄。
“想！”夏凡的脑袋点得像捣蒜，声音洪亮，充满了渴望。
“我教你啊。”江书瑶看着他那副样子，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真的？”夏凡的眼睛更亮了。
江书瑶被他那副傻样逗得不行，她无奈地笑了笑。“好啦，好好牵你的牛，回家再教你。”
“一言为定！”
夕阳西下，晚霞满。
归家的田埂上，少年牵着牛，草帽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少女坐在宽厚的牛背上，乌黑的麻花辫随着牛儿的步伐轻轻晃动。蛋黄在前面时而穿梭于金色的稻田，时而又跑回来，绕着牛腿打转。
悠扬的叶笛声，断断续续地在田野间响起，惊起一片归巢的飞鸟。
那样的傍晚，美好得像一幅会流动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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