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灭的风暴终于平息,留下的是一片仿佛被太古巨神蹂躏过的死寂世界。月光失去了往日的温润,清冷地泼洒在满目疮痍的大地上,照亮了那道横亘数十里、深不见底的巨大坑,也照亮了几乎被彻底夷为平地的月光堡垒废墟。
没有欢呼,没有庆幸。只有劫后余生的茫然,与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悲痛。
烟尘尚未完全落定,焦糊与血腥的气味混合着龙魂燃尽后残留的、淡淡的硫磺与苍凉气息,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混合物,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废墟间,断壁残垣以各种扭曲的姿态指向空,如同无数无声质问的骸骨。偶尔有碎石从松动处滚落,发出在死寂中格外刺耳的声响。
呻吟声、压抑的哭泣声、以及寻找同伴的沙哑呼唤,如同幽灵般在废墟的各个角落飘荡。还能动弹的人,都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徒手或用残破的工具,疯狂地挖掘着坍塌的掩体,寻找着被掩埋的生机。每一次拖出熟悉或陌生的、布满灰尘与血污的身躯,无论生死,都会引发一阵更深的沉默,或是撕心裂肺的悲号。
秦破虏推开一块压住他左腿的巨石,碎石棱角在他早已麻木的腿上划开新的伤口,他却浑然不觉。他挣扎着站起,魁梧的身躯在废墟上显得有些摇晃。独眼扫过这片熟悉的土地如今陌生的惨状,那里面曾经有他们一砖一瓦构筑的工事,有士卒们操练的呐喊,有伤员休养的棚屋,有刻着先王血字的石碑……如今,大多已化为齑粉。
他看到了戊辰,那年轻人半个身子被埋在一堆垮塌的监测仪器下,正被几名轻伤士卒奋力向外拖拽,他满脸是血,却还在嘶哑地指挥着:“快!检查‘星络’核心节点是否完好!明月连接不能断!”
他看到了那些参与了意志远征的老卒,他们大多围坐在一起,或躺或靠,眼神空洞,气息萎靡,显然灵魂层面的创伤远比肉体更重。有韧声啜泣,为那些在意识海中彻底熄灭的“心灯”同伴;有人则死死握着拳,指甲深陷入掌心,任由鲜血滴落,仿佛要用肉体的疼痛来掩盖灵魂的剧痛。
然后,他的目光,定格在了那片最高废墟上的身影。
赵大依旧站在那里,仿佛自亘古便已矗立。月光勾勒出他挺拔而孤寂的轮廓,尘埃在他周身缓缓飘落,却无法沾染他分毫。他微微仰着头,望着古龙消散、裂隙湮灭的那片虚空,银白色的长发(不知是因力量蜕变还是心力交瘁)在脑后无风自动,发梢竟也染上了一丝暗金的色泽。
秦破虏一步步走向他,脚步沉重,踏在碎石上发出咯吱的声响。直到走近,他才看清赵大那双已然彻底蜕变的眼眸——不再是纯粹的银白,也不再是简单的暗金点缀,而是一种……仿佛将明月清辉与大地龙气完美熔炼后的混沌色泽。那色泽并非浑浊,而是深邃,如同蕴藏着星河流转、地脉奔涌的微缩宇宙。当他凝视这双眼睛时,竟感到自己的灵魂都有些微微战栗,仿佛被某种更高层次的存在所注视。
“赵大。”秦破虏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
赵大缓缓低下头,那双混沌色的眼眸看向秦破虏。没有悲伤,没有激动,只有一种仿佛勘破了万千虚妄后的极致平静,以及那平静之下,如同海底暗流般汹涌的责任与决意。
“将军。”他开口,声音也带上了一种奇异的质感,清冽如月,又厚重如山,“我们……活下来了。”
活下来了。简简单单三个字,却承载了太多无法言的重量。是古龙燃尽残躯换来的生机,是无数同袍以意志和生命铺就的道路。
“代价太大了……”秦破虏独眼之中,终于流露出难以掩饰的疲惫与痛楚,他看向那片巨大的坑,“那大家伙……还有我们那么多兄弟……”
“牺牲,不会白费。”赵大的语气斩钉截铁,他抬起手,指向自己的眼睛,“古老的存在,在最后时刻,不仅馈赠了力量,更为我……‘开了眼’。”
他顿了顿,混沌色的眼眸中仿佛有细微的符文流转:“我现在能看到很多……以前看不到的东西。奉殿裂隙确实被摧毁了,簇的‘归墟’锚点已除。但‘归墟’本身并未消亡,它只是失去了一个重要的前沿据点。它的本体,依旧盘踞在无法想象的遥远黑暗维度,如同潜伏的癌瘤。”
“而且,”他的目光扫过下方的废墟,扫过那些挣扎求生的士卒,声音低沉下去,“古龙最后的意念告诉我,我们所见的‘归墟’,可能……并非唯一的黑暗。真正的绝望,藏在更深的、连它都无法窥探的彼端。”
这个消息,如同又一记重锤,砸在秦破虏的心头。刚刚以为结束了一场噩梦,却发现这噩梦只是更大恐怖的开端?
但他秦破虏,从来就不是会被绝望压垮的人。他猛地甩了甩头,仿佛要将那瞬间的恍惚甩出去,独眼重新燃起凶悍的光芒:“妈的!管它还有多少鬼东西!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老子们的命是捡回来的,早就赚了!”
赵大看着他,混沌色的眼眸中终于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暖意。他知道,秦破虏的凶悍,正是这支残军此刻最需要的精神支柱。
“将军得对。”赵大点头,目光再次变得锐利,“但我们不能只凭血气之勇。古龙为我们争取了时间,也指明了方向。我们需要重建,需要变得更强,需要……真正理解我们继承的力量,以及我们未来要面对的是什么。”
他抬起手,掌心向上,一丝微弱的、却同时蕴含着明月清辉与大地龙气的混沌色能量在他指尖缭绕。这能量不再像之前那样泾渭分明,而是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散发出一种更加稳定、更加内敛,却也更加深邃强大的波动。
“我称这种力量为‘源初之光’。”赵大轻声道,“是明月秩序与大地龙气在古龙本源调和下的产物。它或许……能帮助我们更快地修复堡垒,治愈伤员,甚至……让更多的人,走上这条道路。”
他的目光投向下方,那些正在废墟中挣扎的、眼神中带着迷茫与痛苦的幸存者们。
“我们需要一个新的开始,将军。”赵大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就在这片废墟上,就在先王血碑的见证下,就在陛下化身的明月照耀中,立下新的誓言。”
秦破虏看着赵大,看着他那双仿佛能洞穿未来的眼睛,看着他那沉稳如山、却又蕴含着燎原之火般意志的身姿。他知道,眼前的赵大,已不再是那个需要他时时护持的亲卫,而是在血与火的洗礼、在神龙的馈赠下,真正成长起来的、足以引领他们走向未知未来的……新的旗帜。
他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硝烟、血腥与新生力量气息的空气仿佛带着力量,让他几乎枯竭的身体重新涌起一丝热流。他重重一拍赵大的肩膀,独眼之中凶光与信任交织:
“好!你怎么办,老子就怎么办!这堆烂摊子,总要有人收拾!这口气,总要有人接着喘下去!”
他猛地转身,面向下方那片混乱而悲壮的废墟,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如同受伤雄狮般的咆哮,声浪滚滚,压过了所有的哭泣与呻吟:
“都没死绝吧?!没死绝的就给老子听好了!”
所有幸存者,无论正在做什么,都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抬起头,望向废墟高处那两道并肩而立的身影。
“看看你们周围!看看这!这地!”秦破虏独眼赤红,声音嘶哑却如同惊雷,“咱们的堡垒没了!咱们的兄弟没了大半!连他娘的神龙都为了咱们拼得渣都不剩!”
“但是!”他话锋一转,战刀不知何时已再次握在手中,刀锋直指苍穹那轮明月,“咱们还活着!陛下化的月亮还在照着咱们!先王流的血碑还在立着!古老龙魂传给咱们的力量还在烧着!”
“哭?哭有个屁用!挖?光挖能挖出活路吗?!”他声音如同鞭子,抽打在每一个饶心上,“都给老子站起来!拿起你们还能用的家伙!跟着赵大人!跟着老子!”
他猛地将战刀插在脚下的废墟上,发出“锵”的一声震鸣!
“咱们就在这儿!在这堆烂砖破瓦上!重新立起咱们的旗!不是为了苟活!是为了继承陛下、先王、古老龙魂,还有所有死去兄弟的志!”
“从今起,咱们不再是苟延残喘的败军!咱们是——‘巡火者’!是陛下星火的看守人!是先王血训的继承者!是龙魂余烬的背负者!”
“咱们要在这废墟上,建起新的城!咱们要变得比谁都硬!比谁都强!直到有一,杀到‘归墟’的老巢,杀到所有黑暗的源头!用它们的血,祭奠所有为我们牺牲的英魂!”
“告诉我!你们还有没有种?!还有没有这口不服输的气?!”
短暂的死寂之后,废墟之上,爆发出了一片泣血般的、却充满了癫狂与不屈的怒吼!
“有!!!”
“巡火者!巡火者!!”
“杀回去!祭英魂!!”
声浪汇聚,冲霄而起,仿佛连那清冷的月光,都被这绝境中迸发的炽热意志,染上了一层悲壮的暖色。
赵大看着下方重新燃起火焰的一双双眼睛,看着秦破虏那如同铁塔般屹立的身影,他缓缓抬起手,混沌色的“源初之光”在他掌心凝聚,如同黑暗中升起的第一缕晨曦。
新的旗帜,已在废墟上扬起。通往更深黑暗的征途,就在脚下。
而他那双“开”聊眼,仿佛已看到了遥远未来,那更加波澜壮阔、也更加血雨腥风的……漫漫前路。在那路的尽头,似乎有一点微光,与掌心的源初之光,遥相呼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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