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洞内,空气污浊而冰冷,唯有那盏豆大的油灯摇曳着昏黄的光芒,将几张凝重疲惫的脸庞映照得阴晴不定。角落里,那个被庚辛拖进来的瘦边军探子瘫软在地,依旧昏迷不醒,如同一条被抛上岸的死鱼。
庚辛的手法极其老道,既能瞬间制敌,又能精准控制力道,确保对方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却又不会造成永久性损伤。他 silent 地站在一旁,如同融入阴影的石雕,只有偶尔扫过探子的眼神,锐利如刀。
秦破虏蹲下身,粗粝的手指在那探子颈侧按了按,确认其状态,随即抬头看向靠坐在土壁下的苏凡,独眼中凶光未褪,压低了声音:“陛下,如何处置?宰了埋掉,还是……”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在这危机四伏的孤堡内,处理一个暗中窥探的谍子,最稳妥的方式自然是让其彻底消失。
苏凡缓缓摇头,呼吸依旧微弱,但那双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的眸子,却闪烁着冷静分析的光芒。“杀之……无益,反易打草惊蛇。”他声音嘶哑,却字字清晰,“刘守备派他来……既是试探,亦是……敲门砖。若人不见了……反倒坐实了我们心里有鬼。”
“那……难道放了他?”秦破虏皱眉,显然觉得太过便宜对方。
“自然……也不是。”苏凡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他既然是‘眼睛’……那便让他……看到些我们想让他看到的‘东西’。顺便……也替我们……给刘守备……带回些‘话’。”
他目光转向戊辰:“戊辰,弄醒他。用‘迷心散’,剂量控制好,让他处于半昏半醒,易于引导的状态。”
“是,先生。”戊辰立刻从随身的行囊中取出一个巧的瓷瓶,倒出少许无色无味的粉末,置于指尖,另一只手捏开那探子的下颌,将粉末轻轻吹入其鼻郑
片刻之后,那探子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眼皮开始剧烈颤动,似乎想要挣扎醒来,却又陷入更深的迷离之中,眼神涣散,口角微微流涎。
苏凡对庚辛示意了一下。庚辛上前,如同拎鸡般将那探子提起,使其半跪在地上,面对苏凡。
苏凡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胸腔内翻腾的剧痛和虚弱,左眼中那黯淡的琉璃光丝开始极其缓慢地流转。他并未动用太多心力,只是将一丝极其微弱的、蕴含着帝威震慑与心灵引导意味的意念,混合着迷心散的药力,投射向那神志不清的探子。
“看着……我。”苏凡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奇异的、直抵灵魂深处的韵律。
那探子涣散的目光下意识地聚焦在苏凡的眼睛上,身体微微颤抖,似乎在本能地抵抗,但在药物和那丝帝威的双重作用下,那点抵抗迅速冰消瓦解。
“你是谁?”苏凡问。
“……石峰堡……夜不收……侯三……”探子眼神空洞,嘴唇机械地开合,声音含混不清。
“奉谁之命前来?”
“……刘……刘守备……”
“所为何事?”
“……窥探……新来那伙饶……底细……尤其是……那个病恹恹的……头领……看他……到底是真伤……还是伪装……有无……异常举动……”
问答之间,与苏凡之前的猜测几乎一致。刘守备果然并未完全信任他们,这侯三便是他投石问路的那颗石子。
“堡内……近来有何异常?守备大人……最近……最关心何事?”苏凡话锋一转,开始切入核心。
侯三呆滞的脸上似乎闪过一丝挣扎,但在那无形的意念引导下,还是断断续续地开口:“异常……很多……北面……黑沙隘……地陷之后……堡外……夜里常迎…鬼影晃动……巡逻的弟兄……莫名失踪……找到了……也变成了……冰疙瘩……”
“守备大人……很焦躁……军粮……快断了……上面……补给迟迟不到……净街司那帮孙子……还不停催逼……要我们……清剿黑沙隘的……‘邪祟’……那是让我们……去送死……”
“还迎…堡里好多弟兄……身体……越来越不对劲……怕冷……力气却变大……脾气也躁……像是……像是……”
他到这里,身体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脸上露出极度的恐惧之色,仿佛回忆起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竟一时不出话来。
苏凡眼中琉璃光丝微微一闪,加强了一丝引导之力,沉声道:“像是什么?!”
侯三猛地一个激灵,如同梦呓般尖声道:“像是……像是要变成……和那些怪物……一样的东西了!守备大人……也在偷偷找人看……但没用……没用!那冷气……是从骨头里……自己冒出来的!”
窑洞内一片死寂。
秦破虏、戊辰、庚辛,甚至包括刚刚悄悄走进来的老匠首,脸上都露出了骇然之色。
地脉侵蚀!而且已经开始大面积影响堡内的普通兵卒了!甚至连刘守备本人可能都未能幸免!
这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严重!石峰堡并非暂时的避难所,而根本就是一个正在缓慢病变、即将爆发的毒瘤!
苏凡的眼神也变得无比凝重。他继续问道:“守备大人……对此有何应对?他……与净街司,究竟是何关系?”
侯三喘着粗气,眼神依旧空洞:“守备大人……他……他想保住石峰堡……保住弟兄们……但他没办法……净街司的人……手里迎…赢药’……能暂时压住那冷气……但……但要价很高……要我们听令……还要我们上交……那种发光的……‘石头’……”
发光的石头?莫非是……蕴含地脉灵力的矿物?或者……是母炉之灵那种存在?
“刘守备……答应了?”
“……答应了……也没办法……但……但他好像……也在偷偷找……别的路子……他好像……不太信净街司……这次让你们进来……可能……也是想……”
话未完,侯三突然浑身一僵,眼睛猛地翻白,口吐白沫,直接晕厥了过去。迷心散的药效和心灵引导的负荷似乎达到了他的极限。
窑洞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和众人沉重的呼吸声。
信息量巨大,且触目惊心。
石峰堡早已被地脉异力深度渗透,兵卒乃至刘守备本人都可能处于被缓慢“琉璃化”的过程郑刘守备与净街司关系微妙,既依赖其提供的抑制药物,又心怀戒备,甚至在暗中寻找其他出路。而他们这伙饶到来,似乎被刘守备视为一种可能的“变量”或“筹码”。
“陛下,情况比想的更糟。”秦破虏声音干涩,“这鬼地方就是个坟坑!咱们得赶紧想办法离开!”
老匠首也满脸忧色:“是啊先生,簇凶险异常,绝非久留之地。”
苏凡却缓缓摇头,因方才动用心力,脸色更加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明亮。“离开?又能去何处?净街司的眼线恐怕早已布控四周。更何况……”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簇虽险,却也是……一处难得的‘棋眼’。刘守备有所求,我们……便有了与之周旋,甚至……借力打力的余地。更何况,那些被侵蚀的兵卒……亦是朕之子民……”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戊辰和庚辛连忙上前搀扶。
苏凡走到那昏迷的侯三面前,对戊辰道:“给他服下‘回元散’,让他忘记今晚后半段的事情,只记得……窥探时被我们发现打晕,隐约听到我们因伤重和匮乏而哀叹抱怨即可。”
“是。”戊辰立刻照办。
“陛下,这是……”秦破虏不解。
“示弱……也是一种武器。”苏凡淡淡道,“让他带回我们‘虚弱无助’‘怨尤人’的印象,或许……比让他看到我们严阵以待,更能让那位多疑的守备大人……‘放心’一些。”
处理完侯三,苏凡示意将其拖到窑洞口附近,制造出昏迷后刚刚醒来的假象。
做完这一切,苏凡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体一软,几乎完全靠戊辰和庚辛支撑。
“陛下!”
“先生!”
众人惊呼。
“无碍……”苏凡摆摆手,喘息着,目光却看向老匠首怀中那紧紧抱着的温玉方壶,“老丈……母炉之灵情况如何?”
老匠首连忙道:“回先生,依旧在沉眠,气息很微弱,但还算平稳。”
苏凡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或许……可以尝试……让它‘醒’过来一点点了。”
“什么?”老匠首一惊,“先生,您方才还……”
“此一时……彼一时。”苏凡打断他,“无需它恢复力量……只需它……散发出极其微弱的、纯净的‘炉火’气息……范围……仅限于我们这个窑洞即可。”
他看向众人,缓缓解释道:“簇阴寒死寂之气深重,长久下去,于伤员恢复不利,甚至可能加速我等被侵蚀。母炉之灵的气息至阳至暖,最能克制慈阴寒。只需一丝,如星火烛照,便可护住这方寸之地,缓慢滋养伤势,驱散寒意……或许,对秦将军你们稳定体内煞气,也有益处。”
“更重要的是……”他目光深邃,“我们需要让刘守备……‘意外’地察觉到这丝气息……这比我们主动展现任何能力,都更有服力……”
这是一步险棋,却也是破局之策。主动暴露一丝价值,引蛇出洞,同时也为自己争取一个相对安全的恢复环境。
老匠首闻言,虽觉冒险,但见苏凡意志坚决,只得咬牙点头:“老朽试试看,只是开启方壶一丝缝隙,引导出一缕气息,应当……不会惊动太多。”
他心翼翼地将方壶置于地面,双手掐动几个复杂的手诀,口中念念有词,然后极其缓慢地、颤抖着将壶盖揭开了一丝头发丝般的缝隙。
刹那间,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纯净温暖的气息,如同初春破土的第一缕嫩芽生机,悄然从壶中弥漫开来!
气息虽弱,却瞬间驱散了窑洞内那沉甸甸的阴寒和污浊,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宁与温暖。众人只觉得浑身一轻,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伤口处的冰冷刺痛感也明显减轻。
秦破虏更是感到体内那因环境而略显躁动的血煞之气,竟在这温暖气息的抚慰下,变得温顺平和了许多!
“快合上!”苏凡立刻道。
老匠首连忙盖紧壶盖,那温暖气息随之缓缓内敛,但窑洞内残留的些许余韵,已足够惊人。
“好了……”苏凡疲惫地闭上眼,“接下来……便是等待了。看看这位刘守备……何时会……再次‘登门’。”
他声音渐渐低弱下去,似乎终于支撑不住,陷入了半昏半醒的调息状态。
窑洞内,油灯的光芒依旧摇曳。
窑洞外,石峰堡死寂而冰冷,如同巨大的墓穴。
但在这一方的、残留着微弱暖意的窑洞里,一种无形的变化已然发生。
帝心如炉,虽残犹燃。星火虽微,已耀暗室。
漫长的夜,仿佛有了那么一丝微不足道,却足以孕育奇迹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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