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渊那道明示“暂缓深挖、稳定朝局”的上谕,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滴入了一滴冷水,瞬间在朝野引起了微妙而复杂的反应。
那些原本因雷霆清洗而吓得魂不附体、日夜难安的官员,在确认旨意真实无误后,几乎同时长松了一口气,仿佛捡回了一条命。紧绷了数日的神经骤然放松,不少人甚至病倒在家,称病不朝。
朝会上,那股山雨欲来的压抑感果然消散了不少。奏事的大臣们语气恢复了往日的“从容”,虽然依旧谨慎,但至少不再战战兢兢。一些关于赋税、漕运、地方吏治的日常议题重新成为讨论焦点,仿佛之前那场席卷朝堂的血雨腥风只是一场短暂的噩梦。
然而,在这片看似恢复“正常”的表象之下,真正的猎手们,已经按照新的指令,改变了行动方式。
新成立的“清察司”如同幽灵般开始运作。其成员都是从影卫和“蜂鸟”中千挑万选出来的精锐,不仅身手撩,更精于潜伏、跟踪、窃听、伪装。他们化身为贩夫走卒、游方郎症客栈伙计、甚至是被“贬谪”的失意吏,悄无声息地渗透到那些被标记的地点和人身边。
他们的任务不再是抓捕和审讯,而是观察、记录、编织证据链,耐心地等待着猎物自己露出更多的破绽。
与此同时,按照沈星落“诱敌膨胀”的策略,陆景渊在几处关键领域,刻意留下了一些“管理空隙”。
例如,在批复一份关于沿海盐场管理的奏折时,他故意驳回了御史提出的加强巡查力度、增设稽查岗位的建议,朱批道:“盐务攸关民生,亦须体恤商艰,近来事多,不宜另起波澜,循旧例即可。”这道批示被有意无意地泄露了出去。
又比如,在处理一批涉及官营铁矿开采权的文书时,他对于几个明显资质有问题的商号申请,态度模糊,未立刻否决,只是批了“暂缓再议”。
这些看似因“倦政”或“求稳”而做出的让步,如同散发着香气的诱饵,被精准地投放在了黑暗的水域。
效果立竿见影。
那些原本因赵贪狼倒台和朝廷严打而暂时缩起尾巴的魑魅魍魉,在警惕地观察了数日,发现风头似乎真的过去,甚至还有了新的“可乘之机”后,果然开始按捺不住了。
“墨斋”钱庄几笔沉寂已久的资金重新开始悄然流动,流向那几个被标记的新兴商号。
江南私盐渠道的出货量,在短暂下跌后,竟有了幅回升的迹象。
那个与劣质生铁走私有关的药材皇商,开始频繁接触工部一些低阶官员,似乎对即将到期的几处矿场开采权产生了“兴趣”。
一切动向,都被无声无息地记录在案,汇聚到“清察司”,最终呈报御前。
陆景渊看着这些报告,嘴角噙着冰冷的笑意。
很好。
鱼儿开始试探着咬钩了。
接下来,就是继续加饵,让他们咬得更深,直到再也无法挣脱!
……
京郊行宫。
沈星落也收到了京城的最新动向通报。她对陆景渊的执行力和“清察司”的效率感到满意。策略正在稳步推进,京畿的明显威胁也已清除,她没有再留在行宫的必要。
而且,不知为何,越是看到局势向好,她心中那份对陆景渊的牵挂反而愈盛。她想回到他身边,与他共同面对接下来的风浪。
她下令銮驾准备,翌日启程回宫。
消息传回乾清宫,陆景渊怔了片刻,随即,一种难以言喻的明亮色彩骤然渲染了他深邃的眼眸。连日来的殚精竭虑和孤身运筹所带来的疲惫,似乎瞬间被冲刷掉大半。
他几乎是立刻起身,吩咐道:“王德贵,命人将凝香殿彻底清扫整理,多用些她喜欢的香薰。让厨房备好她爱吃的点心。还迎…朕记得库房里有一块上好的羊脂玉,去取来。”
他下意识地就想将一切最好的东西都准备好,迎接她的归来。那是一种失而复得般的珍视,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与期待。
王德贵看着陛下这般模样,老脸笑开了花,连声应下,忙不迭地跑去张罗。
翌日,凤驾仪仗离开温泉行宫,踏上归程。
与来时不同,这一次的队伍,明显多了几分肃杀之气。随行的侍卫数量增加了一倍不止,皆是精锐,眼神锐利地扫视着道路两旁的任何风吹草动。影卫的身影若隐若现,在仪仗队前后左右更远的范围外,进行着无声的警戒。
沈星落坐在凤辇中,看着窗外渐次熟悉的景物,心情平静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归心似箭。
然而,就在队伍行至一处两侧山林茂密的官道时,异变突生!
“咻——!”
一支响箭带着凄厉的尖啸,猛地从左侧山林中射出,直冲云霄!
“有埋伏!护驾!”侍卫统领的怒吼声瞬间响起!
“铿铿锵锵!”训练有素的侍卫瞬间收缩阵型,将凤辇团团护在中心,盾牌竖起,长刀出鞘,弓弩上弦,动作一气呵成!
两侧山林中,影影绰绰地冒出数十个黑影,手持强弓硬弩,箭矢如同飞蝗般激射而来!显然,这是一伙不同于之前死士的敌人,更像是训练有素的土匪或私兵,试图利用地利进行远程袭杀!
“嗖嗖嗖!”箭矢密集地钉在盾牌和车架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不要慌乱!稳住阵型!弓箭手反击!盾牌手向前推进二十步!”沈星落清冷的声音透过车帘传出,竟然没有丝毫颤抖,反而带着一种冷静的指挥若定。
她的镇定瞬间感染了所有人。侍卫们依令而行,开始顶着箭雨向前反压。
然而,对方似乎志不在杀人,更像是在拖延和制造混乱。
就在前方陷入短暂僵持之际,后方队伍却突然传来一阵惊恐的骚动和马的嘶鸣!
只见队伍末尾拉运行李的几辆马车,不知为何马匹突然受惊,疯狂地挣脱了缰绳,拉着沉重的车厢胡冲乱撞,顿时将队伍后阵搅得大乱!
而就在这片混乱的掩护下,几名穿着普通仆役衣服、却动作迅捷如鬼魅的身影,如同泥鳅般滑过混乱的人群,悄无声息地迅速接近凤辇!
他们的目标,依然是沈星落!前方弓箭袭击是佯攻,真正的杀招,是这混入队伍中的内应!
眼看那几名刺客手中的短刃就要刺穿车帘!
“保护娘娘!”阿蛮厉喝一声,从车辕上飞身扑下,手中长剑荡开两把刺来的短刃!
同时,数名伪装成普通宫饶影卫也从四面八方暴起发难,瞬间与那几名刺客缠斗在一起!
车辇之内,沈星落握紧了袖中的腕弩,眼神冰冷。她透过车帘的缝隙,冷静地观察着外面的厮杀。
这些刺客……身手路数,与上次的死士截然不同,更加刁钻狠辣,更像是江湖路数。而且,他们竟然能混入她的仪仗队伍?
是清洗之后还有漏网之鱼?
还是……那条深藏地下的毒蛇,已经迫不及待地派出了另一批爪牙?
战斗结束得很快。在阿蛮和影卫的联手绞杀下,几名刺客很快被尽数击毙或制服。前方的弓箭手见事不可为,也在抛下几具尸体后,迅速遁入山林消失不见。
队伍重新恢复秩序,但气氛却更加凝重。
沈星落走下凤辇,查看了那名被活捉却瞬间咬毒自尽的刺客头领的尸体,在其衣襟内侧,发现了一个极其隐晦的、刺绣上去的诡异图案——一条缠绕在枯枝上的黑蛇。
这个图案,从未在之前的任何情报中出现过。
她面色沉静,命人仔细收殓尸体,检查所有行李车辆,继续上路。
但她的心中,已掀起波澜。
看来,回京的路,并不会像她想象的那般平静。
而京城等待她的,除鳞王的温情,还有更加汹涌的暗流和……未知的新担
凤驾再次起行,速度加快了许多,带着一丝未散的硝烟味,驶向那座权力与危机并存的紫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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