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贵退下后,内殿重归寂静。陆景渊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一次次瞟向殿门口,心中那点隐秘的期待与忐忑,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一圈圈难以平息的涟漪。
她到底看没看到?若看到了,会作何想?是会嗤笑他的迂回,还是……?
他几乎按捺不住,想立刻命人将那些“已归档”的奏折再取回来一看究竟。但帝王的矜持到底拉不下这个脸,只得强行按下心绪,故作镇定地继续……盯着同一页书,看了足足半个时辰。
直到暮色渐沉,宫人悄无声息地入内掌灯,他才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极其自然的借口,对随侍的太监吩咐道:“去,将今日归档的那几份奏折再取来,朕……似乎有一处批注需要再斟酌一下。”
太监不疑有他,连忙去外间取。
等待的片刻,陆景渊只觉得心跳如擂鼓,竟比当年初登大宝、面对权臣逼宫时还要紧张几分。
很快,奏折被取了回来,整齐地放在他手边。
他的目光几乎是瞬间就锁定了最上面那一份——正是他夹带了“私货”的南方春耕奏报!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微带颤意地翻开。
那张空白的宣纸依然夹在其中,但此刻,纸上已不再是空白!
一幅结构精巧、线条流畅的图画赫然映入眼帘!那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犁具,辕木竟是弯曲的,与寻常直辕犁大不相同,各部分结构描绘得清晰无比,旁边还用工整的楷体细细标注着名称、用法、优势……
“曲辕犁……”他下意识地念出图上的名称,目光迅速扫过那些字注解,“……转弯灵活,节省人畜之力……调节耕深……提升效率……”
每看一句,他眼中的震惊便多一分!
这图纸画得极其专业,绝非信手涂鸦。其设计思路之精妙,完全跳出帘下所有农具的窠臼,直指问题核心!若此物真能制成,南方春耕的难题,岂非迎刃而解?!
他甚至能想象出,此犁在田间地头灵活转动的模样!
巨大的惊喜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冲荡着他的心胸。她不仅看到了,还如此迅速地给出了回应!而且是这样一份远超他预期的、完美到令人惊叹的答案!
这一刻,什么“异世”,什么“鬼画符”,都被这实实在在、利国利民的奇思妙想冲击得暂时退散。他眼中只剩下这张巧夺工的图纸,和那个仅凭他一个别扭的暗示,就能拿出如此解决方案的女人!
“好……好!妙极!”陆景渊忍不住脱口低赞,苍白的脸上因激动而泛起一丝红晕,连日的病气都仿佛被驱散了不少。
他猛地抬头,看向殿外,几乎想立刻将她唤进来,问个清楚明白。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想起自己之前的震怒和疏离,此刻若急切相询,岂非自打耳光?帝王的面子到底还是有些挂不住。
沉吟片刻,他心中已有计较。他心翼翼地将那张绘有曲辕犁详解的纸从奏折中抽出,单独放在一边,然后将那份南方春耕的奏报递给太监,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威仪:
“传朕口谕,将此奏折连同这份图纸,立刻送至工部衙门,命工匠丞即刻召集能手,按图索骥,连夜赶制此‘曲辕犁’实物模型,不得有误!明日一早,朕要看到成果。”
他刻意略去了图纸的来源,只是“一份图纸”。太监虽疑惑这图纸从何而来,但不敢多问,恭敬接过,快步离去。
工部衙门今夜注定无眠。
当工匠丞和几位大匠看到那张被连夜送来的图纸时,反应与陆景渊如出一辙——先是茫然,随即是震惊,最后是拍案叫绝!
“妙啊!这曲辕设计,简直神了!如何想来?!”
“还有这犁评、犁建!竟可自由调节耕深?!”
“此犁若成,必是农事一大创举!”
工匠们如同打了鸡血,立刻投入到紧张的研制郑图纸画得极为精准明了,他们这些资深匠人一看便懂,制作起来并不困难。
这一夜,陆景渊睡得并不踏实,时而醒来,总会下意识侧耳倾听外间的动静,或是望向那张被他放在枕边矮几上的图纸,心中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期待。而外间的沈星落,在处理完政务后,伏案憩,唇角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安心的弧度。
次日一早,刚蒙蒙亮,工部侍郎便亲自捧着一样用红布覆盖的物事,激动万分地在乾清宫外求见。
陆景渊早已起身,闻讯立刻宣召。
红布揭开,一架按照图纸精准复原的曲辕犁模型呈现在眼前,虽为模型,却结构精巧,各个部件活动自如,栩栩如生!
“陛下!此犁……此犁真乃神物也!”工部侍郎激动得声音发颤,“臣等已按图纸反复验证,其设计之妙,远超现有任何犁具!若推广开来,必使我大渊农耕效率倍增!不知……不知此图出自哪位大家之手?臣等真想拜见请教!”
陆景渊看着那模型,眼中光彩大盛,多日来的阴郁心情为之一扫而空。他伸出手,轻轻拨动那弯曲的犁辕,感受其灵活的转向,心中澎湃难言。
大家?那位“大家”此刻就在外间。
他压下心中的激荡,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淡淡道:“既是利国利民之物,便速速依此模型,打造实物,优先送往南方春耕受阻之地试用推广。至于绘图之人……朕自有计较。”
打发了千恩万谢、好奇得抓心挠肝的工部侍郎,陆景渊独自坐在殿内,目光再次落在那张图纸上,指腹轻轻摩挲着纸面上那些清晰工整的注解楷体。
沉默良久,他忽然对王德贵道:“去……问问皇后,早膳想用些什么。令御膳房精心备着。”
他没有直接唤她,也没有提及图纸一字。但这看似平常的一句吩咐,却让王德贵微微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抹了然与惊喜,连忙躬身应道:“嗻!老奴这就去问!”
这无疑是陛下态度软化的明确信号!
当王德贵心翼翼地将陛下的询问带给外间的沈星落时,她正在核对太医院送来的新药方。闻言,她执笔的手微微一顿,抬起头,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如同春风吹过冰湖。
她想了想,轻声道:“有劳公公,清粥菜即可。另外……陛下病体初愈,膳食宜清淡,那道党参乌鸡汤,可备着,但须撇净浮油。”
她没有提及昨夜之事,更没有居功,只是自然而然地,关心起了他的饮食。
王德贵脸上的笑容更深了,连连应下:“老奴明白,娘娘放心!”
早膳时分,气氛依旧安静,却不再是之前那种令人窒息的冰冷沉默。
宫人布好菜,悄声退下。陆景渊沉默地用着清粥,目光偶尔会掠过对面那双正在替他细心撇去汤上浮油的纤手。
沈星落将汤碗轻轻放到他手边,动作自然,没有多余的话语。
陆景渊端起碗,喝了一口,温度恰到好处,汤味醇厚却不油腻。他沉默地喝着,许久,才极其缓慢地、仿佛不经意般地开口,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却没了那份刻骨的寒意:
“……那犁,工部,很好。”
沈星落盛粥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同样语气平淡地回道:“能帮上忙就好。”
没有追问,没有解释,更没有居功自傲。
简单的两句对话后,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但一种无形的、心照不宣的默契,却仿佛在这片沉默中悄然流淌开来,温柔地融化着那横亘在彼此之间的坚冰。
隔阂仍在,疑虑未消。
但至少,那扇紧闭的心门,已经推开了一道缝隙,让温暖的阳光,得以再次照耀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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