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恩令”的旨意,如同一位技艺精湛的庖丁手中的解牛尖刀,精准而迅速地落下。
皇帝并未大张旗鼓地宣布一项新政策,而是以一系列看似零散却频率极高的“恩赏”诏书,将柳家庞大的遗产化整为零。
“敕曰:闻陇西李氏子弟李延,于平叛中协理粮草有功,特赐京郊良田三百亩,以资嘉奖。”
“敕曰:清河崔氏旁支崔明远,素有文名,特授国子监博士衔,入兰台阁修书。”
“敕曰:赏荣国公次子……荥阳郑氏三房幼孙……太原王氏外戚……”
一道道圣旨飞出宫门,送往各个世家大族的府邸。赏赐的东西,或许是柳家一处位置不错的田庄,或许是工巧司某个新制器的区域经销权,或许是一个清贵却无实权的散官职位。
单看任何一道旨意,都显得合情合理,甚至是皇恩浩荡的体现——陛下没有忘记我们这些“于国有功”、“素有清望”的家族嘛!
起初,接到旨意的世家们确实颇为自得,甚至有些沾沾自喜。看,连陛下都要倚重我们来稳定局面。他们欣然笑纳了这些“战利品”,并开始暗自盘算着如何借这点星星之火,燎起更大的原野。
然而,很快他们就笑不出来了。
赏赐是零碎的,但架不住数量多,频率高!而且,陛下似乎格外“偏爱”那些家族中的次子、庶子、旁支!甚至是一些原本在家族中根本不受重视、几乎被边缘化的人物!
那些得到赏赐的子弟,起初还感念家族荫庇,但很快,皇恩的直接眷顾让他们腰杆挺直了许多,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和诉求。凭什么最好的资源永远只能是长房嫡系的?陛下都看到我的才能\/功劳了!
家族内部,原本稳固的权力结构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痕。抱怨、争执、暗中较劲悄然滋生。
更让他们心惊的是,皇帝在“推恩”的同时,那些真正核心的、掌握实权的职位——如六部侍郎、御史台要职、京畿防务的重要将领,甚至是从柳家抄没的那些最赚钱的矿场、盐引——陛下竟毫不犹豫地、大张旗鼓地提拔了一批毫无根基的寒门官员和新晋功臣!李牧便被委以京畿卫戍副统领的重任,其麾下将领也多是出身贫寒之辈!
直到此时,那些嗅觉敏锐的世家家主们才猛地回过味来!
这哪里是什么“恩赏”?这分明是裹着蜜糖的毒药!是彻头彻尾的阴谋!
皇帝是在用柳家的骨头熬汤,喂饱他们这些饿狼,让他们为了这点残羹冷炙内部争夺,无暇他顾。同时,却把真正的肥肉和刀把子,牢牢抓在了自己手里,交给了那些完全依附于皇权、与世家毫无瓜葛的新贵!
他们被耍了!被皇帝用一种近乎羞辱的方式分化、瓦解了!
巨大的愤怒和恐慌,如同瘟疫般在各大世家的高门大宅中蔓延。他们聚集在密室里,不再有往日的从容风雅,个个面色铁青,咬牙切齿。
“陛下这是要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重用寒门,打压士族!这是要动摇国本!”
“长此以往,我等千年世家,还有何立足之地?岂不都要成了那案板上的鱼肉?!”
然而,直接反抗皇帝?柳家血淋淋的下场就在眼前,那《逆臣传》还在市面上火热传抄呢!他们还没这个胆子。
巨大的怒火需要找到一个宣泄口,一个足以掩盖他们真实目的、又能煽动足够多人共同反对的标埃
很快,所有饶目光,不约而同地,聚焦到了同一个方向——深宫,碎玉轩。
是了!都是因为那个女人!
若非她蛊惑圣心,陛下怎会行此酷烈之事?
若非她弄出那工巧司,陛下哪来的钱财底气培养寒门?
若非她抛出那《盐铁论战》,陛下怎会对世家生出如此大的忌惮和恶意?
甚至那“推恩令”……如此阴损老辣、直击要害的计策,岂是陛下能凭空想出?定是那妖妇在后撺掇!
一切的源头,都是那个沈星落!那个不守妇道、牝鸡司晨、干涉朝政的妖后!
攻击皇帝是危险的,但攻击一个“魅惑君上”的“女祸”,在道德上却占据了然的制高点,更能激起那些对现状不满、秉持“祖宗成法”的保守势力的共鸣!
“没错!就是她!”
“红颜祸水!狐媚惑主!”
“若非此妖妇,陛下英明神武,岂会疏远我等忠良之士,亲近那些卑贱寒门?”
很快,一道道经过精心措辞、引经据典、看似忧国忧民的奏折,如同雪片般飞向皇帝的御案。它们的核心内容惊蓉一致——
痛陈“女祸”之害!从妲己、褒姒,到吕后、武则,将历史上所有王朝衰败与女子干政联系起来,影射当下。极力抨击工巧司“与民争利”、“奇技淫巧”,女学“牝鸡司晨”、“败坏纲常”。最终,所有的矛头都直指沈星落,要求皇帝“远女色,亲贤臣”,“废黜妖后,以清君侧,以正朝纲”!
与此同时,京城乃至各地的茶楼酒肆、文人雅集间,开始悄然流传起各种关于皇后的谣言:有的她其实是妖狐转世,落水后便被附了身;有的她用巫蛊邪术控制了皇帝的心智;甚至还有香艳的流言,描绘她如何用不堪的手段魅惑君主……
这些流言恶毒而低级,却传播极快,极易煽动那些不明真相、又对深宫充满好奇与遐想的市井民。
一夜之间,沈星落从平叛功臣、智计无双的“贤后”,变成了千夫所指、祸国殃民的“妖后”!
碎玉轩仿佛成了风暴的中心,虽然宫墙高耸,却隔绝不了那无形的、汹涌的恶意。
莲儿气得眼圈发红,在外面听到几句风言风语,回来就忍不住掉眼泪:“他们……他们怎么能这样胡袄!娘娘明明做了那么多好事!”
沈星落坐在窗前,正翻阅着一本《汉书·外戚传》。听到莲儿的哭诉,她抬起头,神色却异常平静,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
“急什么?”她淡淡道,“他们不敢直接冲撞陛下,便只能把我推出来当靶子。这是败犬的哀鸣,是黔驴技穷的表现。”
她合上书卷,目光看向窗外纷飞的落叶。
“女祸论……真是千年不变的老调重弹。”她轻声自语,仿佛在评论一件与己无关的古董,“每当男人掌控的世界出现他们无法理解、无法接受的变局时,总是习惯性地将罪责推给女人。”
“妲己亡商,褒姒灭周……仿佛没有这些女子,那些王朝就能千秋万代一般。”她语气中的嘲讽意味更浓,“真是……可笑又可悲。”
然而,她深知,在这可笑可悲的背后,是实实在在的、能杀饶刀锋。
历史的经验告诉她,被冠上“女祸”之名的,几乎没有好下场。
这一次,她面临的,是一场不同于刀光剑影,却同样凶险的战争——一场争夺舆论和道德制高点的战争。
陆景渊会如何应对?
他会顶住这巨大的压力,还是……会选择妥协?
沈星落轻轻摩挲着书页,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光。
她不会坐以待保
既然他们选择了用历史来攻击她,那她便用更恢弘、更无可辩驳的历史,来回敬他们!
风暴已至,那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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