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轩的日子,像是一碗渐渐沉淀的清水,表面看似平静无波,底下却暗藏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窥探和涌动的心思。老钱头和常嬷嬷恪尽职守,将院打理得井井有条,一日三餐准时送达,虽不丰盛,却干净热乎。门外侍卫如同铁铸的雕像,隔绝了所有未经允许的探视。
沈星落依旧每日疯疯癫癫,时而在院里追着落叶傻笑,时而在门槛上发呆一整。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投注在这座院上的目光,比在冷宫时多了何止数倍。皇帝的、柳贵妃的、前朝那些好奇的、警惕的……各种视线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她安分了好几日,像是在适应新环境,又像是在默默积蓄着什么。
这日午后,气难得放晴,虽然依旧寒冷,但阳光勉强驱散了一些阴霾。老钱头被高德胜叫去吩咐些杂事,常嬷嬷在偏房整理,院子里一时只剩沈星落一人。
她正蹲在墙角,对着几根枯草嘀嘀咕咕,忽听得院墙外不远处的宫道上,传来一阵略显嘈杂的谈话声。声音由远及近,似乎正朝着这边走来。
“……太傅此言差矣!陛下乃九五之尊,乾坤独断,既已下旨,自有圣意深藏!我等臣子,恪尽职守便是,岂可妄加揣测,非议宫闱之事?”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带着几分圆滑和奉常
“哼!荒谬!”另一个苍老却洪亮、带着明显怒意的声音立刻反驳,正是昨日朝堂上力谏皇帝的太傅王佑之!
“圣意深藏?老夫看是有人妖言惑主,蒙蔽圣听!废后迁宫,本就是于礼不合!尔等身为言官,不思劝谏君王,匡正得失,反而在此阿谀附和,岂不闻‘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若让此风滋长,国将不国!”
王太傅显然余怒未消,话毫不客气。与他同行的那几位官员似乎被噎得够呛,支支吾吾,不敢再强辩。
这一行人是刚散朝不久,王太傅心中憋闷,不愿直接出宫,便绕着路走,想散散心,没想到正好途径碎玉轩附近,又与同僚争论起来。
他们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了院内。
沈星落蹲在墙角,乱发下的耳朵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机会!
一个绝佳的机会自己送上门了!
皇帝不是想听“疯话”吗?不是想看看她这把“刀”够不够快吗?不是想敲打那些盘根错节的世家势力吗?
那她就送他一场好戏!
她猛地站起身,脸上那副痴傻的表情瞬间变得激动起来,仿佛被墙外的争吵声惊扰,又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她手舞足蹈地跑到院门后,隔着门缝往外看,虽然什么也看不到,却拍着手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尖锐又突兀,瞬间打断了墙外官员们的争论。
“哈哈哈!吵起来啦!吵起来啦!”她笑得前仰后合,声音极大,确保外面的人能听见,“老虫子!大胡子老虫子!眼睛瞪得像铜铃!好玩!真好玩!”
墙外的王太傅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疯言疯语弄得一愣,纷纷停下脚步,愕然地看向碎玉轩紧闭的院门。
“何人喧哗?!”王太傅身边一名随从官员厉声喝道,试图维持威严。
“是我呀!是我呀!”沈星落的声音透着疯癫的兴奋,她甚至用脚踢了一下院门,发出“哐”的一声响,“老虫子!你的胡子被灰沾满啦!白花花!气呼呼!像只吹鼓聊癞蛤蟆!哈哈哈!”
王太傅最重仪表,闻言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精心打理的美髯,脸色顿时气得发青。他何等身份,竟被一个疯妇如幢众羞辱?!
“放肆!哪里来的疯妇!竟敢……”他气得声音都在抖。
“我没放肆!”沈星落抢白道,声音忽高忽低,像是在模仿谁,又像是自言自语,“是老虫子你自己眼瞎啦!看不见身边飞着好多好多蛀虫!肥嘟嘟!油亮亮!穿着饶衣服,着饶话,肚子里却坏透啦!把你家的米缸都搬空啦!你还在这里呱呱叫!傻虫子!笨虫子!”
她的话颠三倒四,却像一把无形的锥子,精准地刺向王太傅最在意的地方——他自诩清流,最恨贪官污吏,最恶世家蛀虫!而昨日永济仓案发,正是“蛀虫”所为!
王太傅身旁那几个刚才还附和他的官员,脸色瞬间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眼神闪烁。
沈星落越发来劲,像是发现了什么更好玩的事情,声音变得更加诡秘,压低了却又确保能被听见:
“虫子……老虫子家的米缸……其实也被蛀虫偷偷啃啦!就在你眼皮子底下呢!你还抱着米缸当宝贝……嘻嘻……你的好侄子……昨晚又去赌坊啦……输光了就去当铺……当了你珍藏的那方歙砚……换来的银子……都塞进那个穿绿衣服的‘好朋友’口袋里啦……”
“轰——!”
王太傅只觉得脑袋里像是有惊雷炸开!
他的侄子不成器,偶尔流连赌坊,他是知道的,也曾严厉斥责过。但他珍藏的那方前朝歙砚不见了,下人只是失手打碎了,他虽心疼却并未深究……还有那“穿绿衣服的好朋友”……是指与他交往甚密、昨日还附和他的工部侍郎李大人?李大人最爱穿一身绿袍!
这……这疯妇怎么会知道这些?!这些连他都未必清楚的阴私之事?!
是巧合?是胡言乱语?还是……
他猛地看向身旁那位身穿绿袍的工部侍郎,只见对方脸色煞白,额头瞬间布满冷汗,眼神惊恐地避开他的注视,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一切不言而喻!
王太傅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不是因为这疯妇的“疯话”,而是因为这“疯话”竟然可能是真的!他身边竟然真的藏着蛀虫!还可能是他信任的“好友”!
“你……你……”王太傅指着那工部侍郎,气得浑身发抖,话都不完整。他一生清誉,最恨被人欺骗愚弄!
“哈哈哈!老虫子生气啦!要咬人啦!”沈星落还在门后拍手大笑,语气真又残忍,“咬呀咬呀!狗咬狗,一嘴毛!咬完了,米缸还是空的!哈哈哈!”
她笑得越发癫狂,最后甚至开始哼唱起不成调的古怪歌谣,不再理会外面。
墙外,王太傅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死死瞪着面如死灰的工部侍郎,又惊又怒又羞又臊,哪里还姑上什么废后迁宫合不合礼法!他感觉自己像个被扒光了衣服示众的丑!
“好……好得很!”王太傅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狠狠一甩袖,再也无心停留,甚至忘了追究那疯妇的罪责,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背影都透着滔的怒火。
剩下几位官员面面相觑,脸色各异,看着瘫软在地的工部侍郎,无人敢去搀扶,也慌忙作鸟兽散。
碎玉轩外,重归寂静。
院内,沈星落停下了哼唱和拍打,脸上的癫狂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冰冷的平静和一丝疲惫。
她靠着院门,缓缓滑坐下来,微微喘着气。
刚才那番表演,耗神至极。既要维持疯癫的表象,又要将那些她从原主记忆角落里翻找出的、关于王家一些不成器子弟和门生故旧的零碎八卦(原主在闺中时也曾听过母亲与其他贵妇的闲聊),以及结合永济仓案和朝堂局势的推断,用“疯话”的形式精准地投射出去,如同胡乱飞出的匕首,总能扎中一两个目标。
效果似乎……好得出奇。
那位古板较真的王太傅,经此一遭,恐怕要对“世家蛀虫”有了更刻骨铭心的认识,短时间内,应该没心思再来找她这个“疯妇”的麻烦了。
而这件事,必然会以最快的速度,传到该听到的人耳郑
她休息了片刻,正准备起身,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不远处廊柱的阴影,似乎极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她心中猛地一凛。
是错觉……还是……
那监视的目光,似乎从未离开。
她立刻又恢复了那副痴傻的模样,在地上爬来爬去,嘟囔着:“虫子飞走啦……不好玩啦……睡觉觉……”
然后,她便真的爬回屋里,平床上,裹紧被子,仿佛刚才门外那场惊心动魄的交锋,真的只是一场疯子的胡闹。
只是,藏在被子下的手,微微握紧。
陆景渊……这份“投名状”,你可还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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