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轩的死寂,是在一个午后被彻底打破的。
并非往日里寒风呼啸的呜咽,也非老鼠在梁上窸窣跑动的微响,而是一种极具压迫感的、由远及近的动静。
先是宫道上传来的、整齐划一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如同沉闷的鼓点,敲打在冰冷的地面上。随后是某种仪仗所需的金属物件轻微碰撞的清脆声响,在空旷的宫苑里显得格外刺耳。最后,是太监那特有的、拔高流子却又带着无比恭谨的传报声,尖锐地划破了冷宫上空积郁已久的沉闷:
“陛——下——驾——到——!”
这一声,如同投入古井的巨大石块,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缩在角落里的沈星落,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来了。比她预想的更快,也更直接。她原本以为,那位多疑的帝王至少会再观察几日,或者通过暗卫传递一些隐晦的试探。
没想到,他竟亲自来了。
如此迫不及待?是因为“永济仓”一事对他的震动远超预期,还是他生就拥有如此强烈到近乎霸道的好奇心与掌控欲?
不容她细想,破败的殿门已被两名低眉顺眼的太监从外面推开,刺目的、带着寒意的光猛地涌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无数尘埃,也照亮了这殿内家徒四壁、蛛网遍布的极致荒凉。
一道挺拔修长的身影,逆着光,出现在门口。
明黄色的龙袍,在灰暗背景的映衬下,耀眼得几乎灼人眼球。金线绣出的龙纹张牙舞爪,带着睥睨下的威严。来人身姿如松,步伐沉稳,一步步踏入这与他身份格格不入的破败之地。
随着他的走入,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威压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连呼啸的寒风似乎都为之凝滞了片刻。
陆景渊。
沈星落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那是身体面对极度危险时最本能的反应。她强迫自己维持着蜷缩的姿势,将脸更深地埋入膝盖,只留下一个乱发蓬松、衣衫褴褛、瑟瑟发抖的背影,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的剧变毫无所觉。
跟随而来的太监和侍卫默契地停留在殿外,低垂着头,如同背景。唯有陆景渊一人,如同巡视领地的猎豹,缓缓踱步,打量着这座他一句话就能决定其生死的宫殿,以及宫殿里那个他一句话就能决定其生死的女人。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斑驳的墙壁,扫过空荡的殿宇,最后,落在了角落那个蜷缩成一团、肮脏瘦弱的身影上。
眉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里的破败和污秽,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不堪。而那个女人……记忆中那张明艳端庄、带着怯懦的脸,与眼前这个如同流浪乞儿般的形象,几乎无法重叠。
他停在她面前几步远的地方,不再靠近。空气中弥漫的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酸腐气,让他尊贵的鼻腔感到些许不适。
他就那样站着,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一言不发。巨大的沉默如同实质的山峦,重重压了下来,考验着猎物的神经。
时间一点点流逝,殿内静得能听到彼此呼吸的声音——他平稳深沉,她……微弱而急促,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
良久,就在沈星落几乎要以为他会一直这样沉默下去时,他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平静,听不出丝毫情绪,却带着一种然的、令人心悸的威仪。
“抬起头来。”
没有称呼,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是命令。
沈星落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像是受惊的鸵鸟,拼命想把头埋得更深,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带着哭腔的呜咽声,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坏了。
陆景渊的耐心似乎耗尽了,声音微沉,带上了一丝不容抗拒的冷意:“朕,抬起头。”
或许是“朕”这个字眼带来的恐惧过于根深蒂固,角落里的身影猛地一颤,呜咽声戛然而止。她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一点点抬起了头。
乱发如同枯草般纠缠在一起,遮住了她大半张脸。露出的部分,脸颊凹陷,沾着污渍,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唯有那双眼睛,透过发丝的缝隙,怯怯地、惶恐地望向他。
那双眼睛……陆景渊的目光与之接触的瞬间,心中微微一动。
依旧是漂亮的杏眼,形状未变。但里面的神采,却彻底变了。不再是记忆中那种温顺的、怯懦的、如同鹿般容易受惊的光芒,而是一种……混乱的、涣散的、带着孩童般茫然与极度惊恐的疯狂之色。
她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极其可怕、无法理解的怪物,嘴唇哆嗦着,牙齿磕碰,发出轻微的“咯咯”声。
“呵……呵呵……”她忽然咧开嘴,傻笑起来,口水顺着嘴角流下都浑然不觉,“金色的……大虫子……会发光的大虫子……好看……”
她竟将帝王龙袍比作虫子!
殿外侍立的太监们吓得魂飞魄散,几乎要软倒在地。
陆景渊的眸色骤然一深,眼底掠过一丝极寒的冷意,但更多的,是探究。他非但没有动怒,反而向前微微倾身,拉近了些距离,试图更清晰地捕捉她眼中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你认得朕?”他问,声音放缓了些,带着一种诱哄般的节奏,仿佛在询问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沈星落歪着头,痴痴地看着他龙袍上的纹绣,伸出脏兮兮的手指,虚空点着:“虫子……飞啊飞……咬人……疼……”她忽然又抱住自己的胳膊,猛地缩回去,脸上露出极度恐惧的表情,“毒酒!苦!不好喝!虫子骗人喝毒酒!”
她成功地将话题引回了那杯鸩酒,暗示自己是因为那杯酒才变成这样,逻辑似乎能自洽。
陆景渊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肌肉的抽动:“谁告诉你永济仓有老鼠?”
这个问题,直指核心!突如其来,毫无铺垫!
沈星落似乎被这跳跃的问题问懵了,愣愣地看着他,眼神更加涣散空洞。她用力地摇头,乱发甩动:“老鼠……好多老鼠……吱吱江…在耳朵里江…”她痛苦地用手指抠着自己的耳朵,“吃粮食……坏老鼠……肚子吃得大大的……嘭!炸开!嘻嘻嘻……”
她再次完美地避开了直接回答,而是用疯子般的意象重复着之前的“疯话”,加深自己是因为“听到”了这些才胡言乱语的印象。
陆景渊沉默了片刻。他忽然换了一个话题,语气更轻,仿佛随口一问:“朕那块掉进太液池的玉佩,你觉得,还能找到吗?”
这个问题更刁钻,更私密,更像是一个陷阱!
沈星落的心中警铃大作。她脸上却露出更加茫然的表情,甚至打了个哈欠,仿佛对这个问题毫无兴趣,注意力又被他腰间的玉带勾吸引,痴痴地指着:“亮亮的……像星星……给我……给我玩玩……”着,竟像是真的要伸手来抓。
她的反应,完全是一个注意力无法集症思维跳跃的疯子模样。对那桩足以致死的秘辛,似乎毫无概念,甚至不如一件亮晶晶的玩物有吸引力。
陆景渊猛地直起身,后退了半步,避开了她脏污的手指。
他看着她那涎水直流、眼神涣散、只会傻笑和胡言乱语的模样,俊美无俦的脸上,神色变幻莫测。
有审视,有怀疑,有浓重的探究,还有一丝……极其隐秘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望?
他站直身体,恢复了那副睥睨冷漠的帝王姿态,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仿佛要穿透她肮脏的表象,直刺入灵魂深处。
“看好她。”
他丢下这三个字,不再有丝毫留恋,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明黄色的袍角在门口划出一道决绝而冰冷的弧线,消失在刺目的光晕郑
殿门再次被合上,隔绝了光线,也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帝王威压。
碎玉轩重归黑暗与死寂。
沈星落维持着伸手讨要的滑稽姿势,僵在原地许久许久,直到确认那恐怖的压迫感彻底远离,直到听到外面所有的脚步声都消失无踪。
她才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一般,手臂猛地垂落,整个人瘫软在冰冷的地面上,后背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如同离水的鱼。
刚才那一刻,她仿佛在万丈悬崖的钢丝上走了一个来回。
陆景渊……他信了吗?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那个男人比她想象中更可怕,更难以捉摸。
这场交锋,看似她勉强蒙混过关,但她能感觉到,他眼底那浓重的怀疑和兴味,并未散去,反而可能……更浓了。
她抬手,用仍在微微颤抖的脏污手指,拨开黏在脸上的乱发,露出一双冰冷、清醒、却又燃烧着熊熊斗志的眼睛。
第一回合,结束。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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