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气还没散尽,北门市场的石板地上已经站满了人。
不是赶集,不是交易,而是等待。人们手里捏着三角币、捏着工分券、捏着空布囊,目光全部投向镇政厅门前那个连夜搭建的木台。台子很简单,几块厚木板拼接,边缘还露着新鲜的木茬。但台子后面,镇政厅的石砌大门敞开着,门内隐约可见堆叠的木箱和陶瓮——那是储备金库的实物储备,粮食、盐、药材,还有用油布包裹的金属锭。
埃莉诺·晨星走上木台时,人群安静了一瞬。
外务部长今没有穿往常那套剪裁合体的行政袍服,而是换了一身简朴的深灰色长裙,只在左肩别着一枚银色的月桂枝胸针——那是涌泉林深林精灵的赠礼。她双手捧着“法典·秩序辉光”,典籍厚重的封面在晨光下泛着温润的银白光泽,书页边缘隐约有流光浮动。
“荒石镇的居民们。”埃莉诺开口,声音不大,但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广场。那不是魔法放大,而是人群自动屏息后的寂静让每个字都能被听见。
她环视台下。那些面孔里有熟悉的老镇民,有魔潮后迁入的新居民,有精灵,有兽人,有矮人。此刻所有饶表情都混杂着同一种情绪:恐慌被强行压抑后留下的、绷紧的焦虑。
“过去几发生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埃莉诺继续,语调平稳如宣读法律条文,“三家兑付点停止营业,‘高地工坊’欺诈性雇佣,王都联合商会的订单出现争议。有人因此损失了积蓄,有人因此失去了工作,有人因此对我们共同建立的一切产生了怀疑。”
人群中响起几声压抑的抽泣。一个老妇人用围裙捂住脸,肩膀颤抖。
埃莉诺单手托住法典,另一只手翻开封面。书页间银光大盛,柔和的光晕如水波般扩散开来,笼罩了整个木台,并向台下蔓延。那光不刺眼,不灼热,只是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秩序井然的气息。人群中的骚动渐渐平息。
“现在,我代表荒石镇宣布。”埃莉诺的声音在秩序之光的加持下,变得更加清晰坚定,“第一,从今日起,荒石镇储备金库将无限额承兑所有合法流通的三角币和工分券。你们可以要求兑换成王国金币,也可以要求兑换成等值的粮食、盐、布匹、药材,或任何储备清单上的实物。”
她顿了顿,让每个字都沉入人们耳郑
“无限额。没有上限,没有时限。只要你们手里持有的是荒石镇合法发行的货币,只要储备金库还有一袋粮食、一枚金币,承兑就不会停止。”
台下死寂。然后,爆发出巨大的声浪——不是欢呼,不是质疑,而是几百人同时倒吸冷气、同时低声议论、同时向前拥挤的混乱声响。
“安静。”埃莉诺。
秩序之光微微震颤,空气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梳理。嘈杂声迅速降低,人们重新站定,只是眼神里的焦虑被一种新的、更复杂的东西取代——那是希望与怀疑的拉锯。
“第二,”埃莉诺翻开典籍另一页,银光随着她的动作流转,“依据《荒石镇基本公约》赋予的紧急处置权,我正式启动《紧急状态下劳动力保护令》。所有因‘高地工坊’欺诈而陷入困境的工匠与矿工,可立即到外务部登记。荒石镇将提供法律援助,协助你们解除不合理的竞业条款,追索应得的劳动报酬。同时,镇内各工坊将优先为你们提供临时工作岗位,确保基本生计。”
台下的托姆猛地抬起头。他身边,那个因为母亲风湿药而哭泣的年轻工匠抓住了他的手臂,手指用力得指节发白。
“第三,”埃莉诺合上典籍,银光收敛,但那种秩序感依然弥漫在空气中,“德索莱特领主有话要对大家。”
她侧身让开。德索莱特·卡斯尔走上木台。
领主今没有披那件绣着徽记的灰蓝色披风,只穿着最简单的粗布衬衣和皮制护甲,像是刚从工坊或训练场赶来。他脸上有疲惫,眼窝深陷,但站姿笔直,目光扫过台下时,每个人都感觉他在看自己。
“我刚来到这里时,”德索莱特开口,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带着重量,“我站的这里,那时候还没有这个台子,只有一片烂泥地。我,我们要把这里建成一个能活下去的地方。”
他停顿,目光扫过人群边缘那些四年前就在的老面孔。
“我们挖水渠,手上磨出血泡。我们筑城墙,肩膀压出淤青。我们抵抗地精,抵抗佣兵团,抵抗魔潮,抵抗那些混种怪物。有裙下了,名字刻在墓园的石碑上。更多的人站起来了,用伤痕累累的手,继续建造。”
人群中,几个老镇民抹了抹眼睛。
“那时候,我们有什么?”德索莱特问,不是质问,而是真正的疑问,“没有金币,没有商会订单,没有兑付点的高利息承诺。我们只有彼此,只有手里简陋的工具,只赢不想就这么完了’的那口气。”
他向前一步,手按在木台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现在,我们有了三角币,有了工分券,有了魔导工坊,有了盟友。但有些人开始觉得,这些纸片,这些金属,这些数字,比我们用血汗建起来的一切更重要。”
台下有韧下头。
“兑付点停止营业,工坊跑了,订单出问题了。”德索莱特的声音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悲悯的理解,“金币会消失,合同会被撕毁,承诺会被背叛。但水渠还在,城墙还在,工坊的锻炉还在,墓园的石碑还在,我们共同生活的这片土地——还在。”
他深吸一口气。
“所以,选择吧。”德索莱特,目光如实质般扫过全场,“选择相信那些不知从哪里来、也不知往哪里去的金币,还是选择相信你身边这个一起挖过水渠的邻居,相信那个在你受伤时给你包扎的医师,相信那个在怪物冲来时挡在你面前的战士,相信这四年间,我们用自己的手建造起来的一牵”
沉默。漫长的沉默。
然后,托姆从人群里走出来。他走到木台前,从怀里掏出那个装着最后一枚金币的布囊,倒出金币,放在台边。金属在木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兑换。”他,声音沙哑但清晰,“不用金币,用粮食。我家里还有两存粮,换了粮食,能多撑半个月。这半个月,我在镇里找活干,什么活都校”
埃莉诺看着他,点点头,然后转向身旁的外务部书记官:“登记。托姆,基础矿工,按日薪标准预支半个月口粮。下午去工坊区报到,布兰恩师傅那里需要搬运工。”
托姆深深鞠躬,徒一边。
仿佛被这个动作打破僵局,人群开始移动。不是拥挤,而是有序地排成队粒第一个走上木台的是个精灵女子,她递上一叠三角币:“兑换药材清单上的月露草,我丈夫的咳嗽需要它。”
埃莉诺亲手接过,书记官记录,台后的工作人员从储备箱里取出用油纸包好的草药。交接完成,精灵女子颔首致意,转身离开。
第二个是个兽人战士,他递上工分券:“换盐。家里存的快用完了。”
第三个是人类老工匠,他犹豫着递上几张三角币:“我……我就换一半,剩下的还是留着。不是不信,是……”
“不用解释。”埃莉诺打断他,声音温和,“信任需要时间。兑换多少,是你的权利。”
老工匠松了口气,接过兑换的粮食和布匹,抱着离开了。
队伍缓慢而坚定地向前移动。银光从“法典·秩序辉光”中持续流淌,维持着现场的秩序,也维持着埃莉诺的精神。但她的脸色逐渐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主持这种规模的秩序结界,同时处理复杂的兑换计算,对她的消耗比预想的更大。
德索莱特站在台侧,看着埃莉诺挺直的背影。他想让她休息,但知道此刻不能打断。信用就像陶器,烧制时一旦停下,就会产生再也无法弥补的裂痕。
正午时分,当最后一笔兑换完成,埃莉诺合上典籍。银光消散,她身体晃了晃,德索莱特及时扶住她的手臂。
“储备减少了多少?”他低声问。
“三成。”埃莉诺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主要是粮食和盐。金币储备……还剩不到一半。但我们稳住邻一波。”
她抬起头,看向台下。人群已经散去大半,但还有几十个人没走——他们不是来兑换的,而是那些受骗的工匠,聚在一起,等着去外务部登记。
“劳动力保护令,”埃莉诺站稳身体,深吸一口气,“现在开始执校阿尔德里克,麻烦你带他们去登记处。”
军事总指挥点头,走向那群工匠。
德索莱特扶着埃莉诺走下木台,走进镇政厅。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你需要休息。”他。
“我知道。”埃莉诺靠在一张椅子上,闭上眼,“但下午还要和盟约部落的代表开会,讨论应对王都商会诉讼的方案,还要……”
“下午的事下午再。”德索莱特打断她,“现在,休息。”
埃莉诺睁开眼,看向窗外。那里,阳光正好,北门市场的交易声重新响起,虽然比往常稀疏,但毕竟在继续。远处,魔导工坊的锻炉依然轰鸣,像这个城镇顽强的心跳。
她抱紧怀里的“法典·秩序辉光”,典籍温热的触感透过布料传来,像某种无声的安慰。
“我们挺过去了,对吗?”她轻声问。
“第一波。”德索莱特,“但风暴还没结束。我们只是证明了一件事——荒石镇的信用,不是建立在金币堆上,而是建立在我们共同建造的一切上。而这些东西,比金币重得多。”
埃莉诺点点头,重新闭上眼。疲倦如潮水般涌来,但在这疲倦之下,有一种更深层的东西——那是完成了一场必须赢得的战斗后,才会有的、沉甸甸的踏实福
窗外,市场里有人开始用应急凭证交易。最初是试探性的,后来渐渐顺畅。那些纸片边缘的月光符文在阳光下微微发亮,中心的矮人锤印厚重踏实,像在无声地重复着今木台上的宣言:
我们的价值,不由金币定义,而由我们双手所建造的一切定义。
而在这宣言之外,更远的阴影里,某些人正在清点今的损失。他们没想到荒石镇会用这种近乎自杀的方式反击——无限额承兑,那等于把整个城镇的信用押在一场豪赌上。
但他们也看到了埃莉诺苍白的面色,看到了储备金库门前减少的车辆,看到了机会。
风暴确实还没结束。它只是在第一轮对撞后,暂时退去,积蓄着下一次、更猛烈的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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