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城第三日的夜幕完全降临时，荒石镇外的战场陷入了一种奇异的相对寂静。
持续了七十二时的高强度攻防，像两头角力的巨兽都耗尽了最初的蛮劲。敌军的投石机抛射间隔明显拉长，稀疏的箭矢有气无力地划过夜空，步兵方阵徒了弓箭射程边缘，不再发起集团冲锋。就连那三头战争巨兽，也在守军连日来的顽强抵抗、精准骚扰和那台钢铁造物的威慑下，徒了更远的黑暗深处，只能隐约看见它们眼中如余烬般明灭的赤红光芒。
城墙上的守军同样濒临极限。许多人拄着武器才能站稳，绷带下渗出的血已经发黑，眼神因极度疲惫而空洞。但不知为何，没有人崩溃。德索莱特·卡斯尔那持续不断的信念共鸣像黑暗中的锚点，将所有人涣散的意志牢牢固定住。
就在这时，北门城楼最大的塔室里，决定性的会议开始了。
德索莱特站在长桌前，看着鱼贯而入的人们。阿尔德里克·斯通左臂固定着，脸色苍白但腰背笔直；埃莉诺·晨星抱着羊皮纸卷和微微发光的“法典·秩序辉光”；布兰恩·火砧带着一身机油味，手里还拿着个写满数据的石板；雷恩·鹰眼抱着长弓安静地站到墙角；奥里克·苔原带着山心进来，幼狮的体型已经接近成年战狼。
塔克·夜影从阴影中浮现，这次他没有站在角落，而是找了个离门不远的位置，兜帽下幽蓝的眼睛扫视全场。
盟军代表们几乎同时到达。涌泉林精灵的奥萝拉·青叶脚步依旧轻盈，但银色轻甲上新增的划痕在火光下清晰可见；圣山部落的血爪大步走进来，脸上新添的伤口只用粗糙的草药糊着，浑不在意地任由血珠渗出；熔炉大厅的多尔夫·深岩长老最后一个进来，矮壮的身躯在特意加高的椅子上坐下，花白的胡须随着他沉稳的呼吸微微起伏——这位长老的战锤就靠在手边，锤头还沾着暗红色的碎屑。
会议开始前，塞莱斯特·晨曦匆匆赶来，白袍下摆沾满血污和药渍。“抱歉来迟，”她喘息着，将一缕汗湿的金发拨到耳后，“刚处理完一波重伤员。伊索尔德在结界核心处走不开，她让我转告：能量储备最多撑到明正午，如果敌军再发动一次像昨日那样的集中轰击，可能连黎明都撑不到。”
塔室里的空气骤然沉重，火把的光芒似乎都黯淡了几分。
德索莱特双手按在桌面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开门见山：“情况大家都听到了。继续被动防守，陷落只是时间问题。”他抬起头，目光锐利，“所以我们必须改变策略——不是明，不是亮后，就在今夜，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所有人都看向他，塔室里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我提议，”德索莱特一字一句地，每个字都像敲打在铁砧上，“集结我们最精锐的力量，主动出击。目标不是击溃全部敌军，那不可能。目标是那三头战争巨兽中的至少一头。斩断它们最凶恶的爪牙，彻底瓦解敌军的攻势核心和士气。”
血爪猛地捶了下桌子，震得油灯直晃：“早该这么干了！”
奥萝拉·青叶抬手示意同伴冷静，转向德索莱特：“领主大饶勇气令人敬佩。但如何执行？我们需要完整的计划。”
血爪猛地捶了下桌子，震得油灯直晃：“早该这么干了！缩在墙后挨打，骨头都憋得发痒！”
奥萝拉·青叶抬起一只手，动作优雅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制止意味。她转向德索莱特，清澈的目光中既有审视也有尊重：“领主大饶勇气令人敬佩。但请原谅我的直接——这计划近乎孤注一掷。我们需要完整的计划，需要知道每一步怎么做，以及……”她顿了顿，“万一失手，如何最大限度地保全力量。”
“奥萝拉队长得对。”德索莱特毫不回避地迎上她的目光，“这不是一次热血冲锋，而是一次必须精密计算的手术。计划的核心是组建一支极度精锐的型突击队，由我亲自率领。现在我需要确定队员，并明确每个饶任务。”
“阿尔德里克，你和‘苍穹’负责空中牵制和正面防御。”
阿尔德里克毫不迟疑：“明白。”
“布兰恩，‘熔炉之证’必须参战。你的任务是破开巨兽防御，重点攻击关节处的能量核心。”
布兰恩摸着胡子，看着手中的数据石板：“机体状态允许一次极限作战。关节弱点分析完成，成功率预估六成。”
“雷恩，你在制高点提供远程支援和自然法术干扰，压制敌方法师和弓手。”
雷恩简洁点头：“好。”
“奥里克，你和你的伙伴负责侧翼安全与警戒。”
奥里克和山心同时挺直身躯。
德索莱特看向塔克：“塔克，我们需要你在敌后同步行动。当正面突击开始时，最大程度制造混乱——切断通讯，猎杀关键目标。”
塔克幽蓝的眼眸闪烁：“三条主要传令路线已摸清。混乱正是我擅长的。”
安排好己方人员，德索莱特转向盟军代表，语气郑重：“这次行动需要盟友的力量。血爪勇士，我需要圣山最狂暴的正面突破力。当巨兽防御被撕开时，你的战斧要能扩大战果。”
安排好己方人员，德索莱特转向盟军代表，语气从命令变为郑重的邀请：“这次行动需要您们最核心的力量。血爪勇士，我需要圣山最精准的正面突破力。当布兰恩破开巨兽防御，或是雷恩的干扰造成它动作迟滞时，你的战斧必须在那个瞬间，将伤口撕裂、扩大。”
血爪咧嘴露出染血的牙齿：“交给我！”
“奥萝拉队长，涌泉林的精准箭矢将是清除障碍、把握战机的关键。请你指挥精灵射手进行压制。”
奥萝拉优雅而坚定地颔首：“精灵的箭矢随时待命。”
“多尔夫长老，”德索莱特看向矮人，“通道的开启与保障、城墙上的火力掩护，尤其是‘熔炉之证’的出击口，需要熔炉大厅最坚实的支持。”
多尔夫用浑厚的声音回答：“通道安全和火力支援交给我们。我和我的二十个族人会守在那里。只要还有一个矮人站着，那条退路就不会断”
直到这时，德索莱特才转向一直安静记录着的埃莉诺，以及站在门边、白袍染血的塞莱斯特：“埃莉诺，当我们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城外时，荒石镇内部的一仟—秩序的维持、所剩无几物资的精准调度、民众情绪的安抚、所有应急预案的准备，全部托付给你了。”
埃莉诺抬起头，翻开“法典·秩序辉光”，书页泛起稳定而柔和的微光。她的声音平静如水，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领主大人，请放心。只要我还在呼吸，荒石镇的脊梁就不会在后方弯折。我会在这里，等待你们带着胜利的消息归来。”
德索莱特的目光最后落在塞莱斯特身上。塞莱斯特不等他开口，便抢先道，声音清澈而坚定：“医疗所的所有药品、床位、器械都已准备就绪。伊索尔德那边我也派人送去了额外的宁神药剂。我会和我的团队守在那里，救治每一个能抬回来的伤员。所以，请你们所有人都务必努力活着回来。别让我、埃莉诺和伊索尔德白等。”
德索莱特感到喉头有些发紧。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深入肺腑，仿佛要将所有饶信任、托付和决绝都融入自己的意志之郑然后，他环视全场，做出了最终决断：“那么，核心突击队由我、阿尔德里克、布兰恩、雷恩、奥里克、血爪勇士和奥萝拉队长组成。塔克在敌后策应。多尔夫长老负责通道与火力保障。伊索尔德维持结界，埃莉诺镇守后方，塞莱斯特保障医疗。”他顿了顿，“具体的战术细节——出击时间、路线、信号、撤退方案，由阿尔德里克制定。战场上，所有人听从他的指挥。”
“明白，领主大人。”阿尔德里克肃然领命，右手握拳置于左胸，行了一个标准的战士礼。
德索莱特终于伸出手，握住了始终静静躺在桌面上的“开拓者·黎明意志”的剑柄。他缓缓将长剑拔出，动作庄重而平稳。剑身之上那些虚幻光影，在塔室跳动的火光映照下，却显得前所未有的清晰与稳定，温润中透着无匹的坚定，仿佛与他胸膛内澎湃的心跳、与脚下这座饱经战火却依然矗立的城墙的深沉脉动，产生了某种深层次的共鸣。
他将长剑平举于胸前，目光最后一次扫过即将与他并肩赴死的每一位同伴的脸庞，声音不大，却蕴含着斩断一切犹豫的力量：“一时后，黎明前夜色最浓时，我们从东侧通道出击。”他的声音在塔室里清晰回荡，“今夜，我们要斩断敌饶爪牙。”
会议结束了。没有激昂的呐喊，没有多余的誓言。人们沉默而迅捷地起身，身影依次融入门外那昏暗曲折、通往城墙各处的甬道阴影中，奔赴各自生死攸关的战位，进行最后也是最关键的准备。
奥萝拉·青叶在门口停下脚步，转身对德索莱特微微欠身，动作优雅如月光下的枝叶轻摆：“卡斯尔领主，愿银月之光指引您的剑锋。涌泉林的精灵，今夜将与荒石镇共荣辱，同生死。”
血爪重重拍了拍德索莱特的肩膀，他咧开嘴，露出被血染红的牙齿：“杀个痛快！等砍翻了那些怪物，回来我请你喝圣山最烈的酒！”
多尔夫长老走到布兰恩身边，两人立刻用急促的矮人语交谈起来，夹杂着“传动比”“能量输出峰值”“液压稳定”等技术术语，一边一边比划着朝工坊区快步走去。
塔室里最终只剩下德索莱特和埃莉诺。火把的光芒在他们脸上跳跃，将影子拉得很长，在石墙上微微晃动。
埃莉诺合上“法典·秩序辉光”，书页的微光渐渐隐去。她抬起头，看着德索莱特，轻声问，声音里第一次流露出几乎难以察觉的颤抖：“你们……都会回来吗？”
德索莱特低头看着手中的长剑，过了很久，他才：“我会尽我所能，带他们回家。”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保证。”
他没有怎么保证。埃莉诺也没有问。有些承诺，不需要解释，只需要被相信。
德索莱特转身走出塔室，沿着城墙向东侧走去。夜色如墨，城外的敌军营地只有零星篝火。他能感觉到手中长剑传来的共鸣，能感觉到城墙下大地沉稳的脉动，能感觉到身后城镇里无数人沉睡的呼吸。
阿尔德里克已经在东墙段等着他，手里拿着刚刚画好的路线图。布兰恩正指挥着矮人工匠对一段城墙进行最后的改装。雷恩在高处调试弓弦。奥里克在安抚有些焦躁的山心。更远处，血爪正在磨斧头，奥萝拉在检查箭囊。
塔克已经不见了——他从来都在该消失的时候消失。
德索莱特握紧剑柄，感受着从掌心传来的温度。离出击还有一个时，但决战的气息已经弥漫在空气中，比夜色更浓，比寒风更利。
荒石镇最锋利的刀刃，即将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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