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时物资与金融管制暂行条例》颁布后的第五，荒石镇的经济脉搏恢复了平稳的节奏。市场上不再有恐慌性的抢购，储备金库前的队伍变得井然有序，三角币的购买力稳定在了一个合理的区间。埃莉诺·晨星——如今人们更常称她为“立法者”——用精准的法律和铁腕的执行，暂时封堵了金融暗流冲开的缺口。
但德索莱特·卡斯尔知道，真正的防御不能只靠反应。那些躲在阴影里的手，需要一个同样在阴影中睁开的眼睛来持续监视。
黄昏时分，他站在镇政厅顶楼，望着西边最后一线光沉入地平线。雷恩·鹰眼和奥里克·苔原在他身后安静等待着。
“找到了？”德索莱特没有回头。
“三前开始追踪。”雷恩的声音平直如他手中的弓弦，“他通常在三个地点轮换停留：北边废弃矿坑的第三层岔道、镇外乱石坡背风的岩隙、还迎…东边的墓地。移动没有固定规律，但总是避开人群密集区和主要巡逻路线。”
奥里克补充道：“山心和灰影能捕捉到他的气味——一种混合了陈旧灰烬、冷铁和……枯萎植物的味道。但每次靠近到百步内，他就会察觉并转移。不是通过视觉或声音，更像是对活物气息的然感应。”
德索莱特点点头。塔克·夜影，那个始终游走在光暗边缘的前符文兽人血刃部落王子，那个在谣言危机中递出关键情报的匿名者。是时候了。
“带我去找他。”他。
他们选择在墓地进行这场会面。不是出于仪式感，而是因为这里最安静，也最不容易被无关的眼睛看见。
荒石镇的公共墓地在镇子东南角缓坡上，背靠一片稀疏的杉树林。新坟和旧冢错落排列，大多数石碑简陋，只刻着姓名和生卒年。最东边那片区域更古老些，埋葬着镇最初那批开拓者的遗骨，野草长得格外茂盛。
德索莱特独自一人走近时，已经完全黑了。双月尚未升起，只有稀疏的星光勾勒出坟茔的轮廓。他在距离土坟十步外停下。
“塔克·夜影。”他对着那片黑暗开口，“我是德索莱特·卡斯尔。我想和你谈谈。”
没有回应。只有夜风吹过草叶的沙沙声。
德索莱特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站着。他能感觉到——不是看到或听到，而是一种近乎直觉的感知——黑暗中有某种存在正在审视他。那目光冰冷、锐利，带着长久隐匿养成的警惕，以及更深处的、几乎被磨灭殆尽的期待。
时间缓慢流逝。一只夜枭在远处的杉树上叫了一声。
终于，一座无碑坟茔旁的阴影蠕动了一下。不是人走出来的动作，更像是黑暗本身凝聚、塑形，渐渐勾勒出一个高大、消瘦、披着破旧斗篷的身影。幽蓝的光芒在兜帽深处隐约闪烁，那是眼睛的位置。
“领主亲自来找一个活死人。”塔克·夜影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很久没有正常话，“是为了感谢，还是为了问出我还没告诉你们的东西？”
“都不是。”德索莱特直视那两点幽蓝，“我来邀请你。正式地，公开地，加入我们。”
阴影似乎凝固了一瞬。
“加入。”塔克重复这个词，语气里带着一丝近乎嘲弄的古怪起伏，“加入什么？荒石镇？你们的盟约？还是你们这个……正在努力不沉没的家园？”
“加入这个集体。”德索莱特，“你已经在用你的方式守护它。你递出的情报帮我们避免了一场可能蔓延的混乱。你监视着那些我们看不到的角落。但这些还不够——对你不够，对我们也不够。”
“什么意思？”
“阴影中的眼睛很重要，但一直躲在阴影里的眼睛，终究只能看到一半的真实。”德索莱特向前走了一步，星光勉强照亮他坚定的面容，“我们需要你站到我们能看见的地方，也需要你让我们站到你能信任的光里。不是作为匿名的帮手，而是作为同伴，作为这个集体中正式的一员。”
塔克·夜影沉默了更久。夜风吹起他破旧斗篷的一角，露出下面被暗影侵蚀、布满诡异纹路的手背。那双手指节粗大，曾经属于一个强壮的兽人战士，如今却像是从噩梦中延伸出来的造物。
“同伴。”他低声，幽蓝的目光扫过德索莱特，扫过远处墓地边缘静静等待的雷恩和奥里克，扫过更远处荒石镇零星亮起的灯火，“你们知道我是什么吗？一个被暗影啃噬了一半的活死人，一个连自己部落都回不去的流亡者，一个每时每刻都在对抗体内那件该死神器低语的……怪物。”
“我们知道你帮了我们。”德索莱特平静地回答，“我们知道你在对抗什么。我们也知道，一个愿意在黑暗中为光明守望的人，比一万个站在阳光下却心怀鬼胎的人更值得信任。”
塔克发出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叹息。那声音里承载的重量，让德索莱特想起阿尔德里克在提及过去时的沉默。
“我有一个条件。”符文兽人终于。
“吧。”
塔克·夜影完全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星光下，德索莱特第一次清晰地看见他的全貌：高大但瘦削的兽人体型，破旧斗篷下穿着磨损的皮甲，脸上布满暗影侵蚀留下的灰黑色纹路，双眼是两团幽蓝的火焰。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道行走的伤痕，连接着生与死的模糊边界。
“我要和你们所有人——你，还有你身边那几个核心成员——逐一交手。”塔克，幽蓝眼眸紧紧盯着德索莱特，“不是生死相搏，而是……‘切磋’。在尽可能接近真实的环境中，用各自最擅长的方式。”
德索莱特没有立刻回答。
“为什么？”他问。
“因为我要亲眼确认。”塔磕声音变得更加低沉，“确认你们是否真的有能力承载我所寻找的那点‘光明’，确认你们的心志是否坚固到不会被阴影渗透，也确认……我这样的人，是否值得站到你们身边的阳光下。”
他顿了顿，幽蓝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
“我在黑暗中太久了，德索莱特·卡斯尔。久到几乎忘了光是什么温度，也忘了站在光下时该如何自处。如果我要加入，我不能是一个需要被保护的秘密，一个只能躲在角落的累赘。我必须知道我能站在哪里，能做什么，以及——当你们真正看清我的一切时，是否还会愿意让我站在那里。”
德索莱特静静地听完。他理解了。这不是挑衅，也不是测试，而是一个在漫长黑暗中迷失太久的人，试图抓住的、最后的确认仪式。塔克需要亲手触摸到那道光的边界，需要亲眼看见自己与那些站在光中的人之间的距离，才能决定是否要跨越它。
“可以。”德索莱特点头，“但我也有条件：点到为止，以互相了解为目的，不得造成无法快速恢复的伤害。场地、时间、具体形式由双方协商。”
塔克似乎有些意外：“你答应得很快。”
“因为你的要求是合理的。”德索莱特，“如果你想成为我们的一员，我们需要了解你的战斗方式，你也需要了解我们的。在安全的环境里用切磋来完成，比在未来的战场上用生死来摸索要好得多。”
幽蓝眼眸中的火焰微微摇曳。塔克·夜影缓缓抬起一只被暗影侵蚀的手，那手势介于兽人传统的战士礼和某种更古老的仪式之间。
“那么，契约成立。”他，“从明开始，按你们的顺序来。地点……第一个就选在你们新建的训练场吧。封闭的那个。”
德索莱特点头：“我会通知所有人。第一场你想和谁交手？”
塔克沉默了片刻，幽蓝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夜色，望向城镇中心的方向。
“从最坚固的盾开始。”他，“阿尔德里克·斯通。如果连他的防御都无法让我看清界限，后面的切磋也就没有意义了。”
“好。”德索莱特转身准备离开，又停下脚步，“塔克。”
符文兽人微微侧头。
“无论切磋结果如何，”德索莱特，“邀请始终有效。荒石镇的大门，对愿意守护它的人永远敞开。”
完，他走向墓地边缘等待的雷恩和奥里克。三人身影渐渐消失在通往镇子的路上。
塔克·夜影独自站在无碑的坟茔前，幽蓝的眼眸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许久未动。夜风吹拂着他破旧的斗篷，露出腰间隐约的轮廓——那里似乎藏着什么被布包裹的长条状物品，散发着与暗影侵蚀同源、却更加古老深沉的气息。
他缓缓抬手，看着自己皮肤上蠕动的暗影纹路，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才能听清：
“那就让我看看……你们的光，能照进多深的黑暗吧。”
双月缓缓升起，银月艾瑟尔与赤月厄里斯在夜空中各据一方。月光洒在墓地上，照亮了无碑的坟茔，也照亮了那道最终融入阴影、消失无踪的身影。
而在荒石镇内，接到消息的阿尔德里克·斯通正默默擦拭着“不屈壁垒·山岳”的盾面，青金色的狮鹫虚影在月光下隐隐浮现。第一场暗影的试炼，将在黎明后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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