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德里克·斯通回到荒石镇时，已是正午过后。
这位骑士没有直接去议事厅，而是先绕到镇北的民兵驻地，将沾满尘土的外甲交给当值的年轻民兵清洗，又仔细交代了北部隘口的轮岗安排——兽人临时营地虽然保持距离，但不能放松警惕。做完这些，他才大步穿过镇广场，走向那座扩建后依然显得朴素的议事厅。
推开门时，会议已经开始了。
德索莱特·卡斯尔站在长桌前，双手撑在摊开的地图上。埃莉诺·晨星坐在他右侧，正在一本皮质封面的册子上快速记录。布兰恩·火砧坐在左侧，矮壮的身躯几乎把椅子填满，他正用一块绒布擦拭着随身携带的多功能扳手。伊索尔德·路尔和塞莱斯特·晨曦坐在稍远些的位置，精灵魔法师低头翻阅着一卷泛黄的羊皮纸，而前修女则安静地整理着随身药箱里的瓶罐。
“抱歉来迟。”阿尔德里克沉声道，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盔甲在动作间发出轻微的金属摩擦声。
“正好。”德索莱特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埃莉诺刚完精灵那边的情况。北部呢？”
阿尔德里克深吸一口气，开始叙述。他语言简练，却将每一个细节都交代清楚：兽人部落的狼狈状态，萨满铁颚的警惕与隐约的绝望，那些受赡战士，还有对“先祖圣山”的描述——被某种外壳坚硬的变异岩蝎占据，兽人传统猎场沦陷，部落失去了食物来源和安葬先祖的圣地。
“他们不是来劫掠的，至少现在不是。”阿尔德里克最后总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战锤柄，“他们是走投无路的逃亡者。但饥饿和绝望能改变很多东西。铁颚萨满同意暂时停火，但要求我们不得靠近圣山五里范围——那是他们最后的尊严线。”
房间陷入短暂的沉默。
布兰恩·火砧率先打破了寂静。矮人工程师把扳手重重放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所以现在我们不仅要应付精灵的森林病，还要帮一群兽人夺回山头？外加一个在王都跺跺脚边境都要震三震的公爵信使，像只华丽的秃鹫一样在镇子里打转？”他粗声，“我们是个镇子，不是王国议会！”
“布兰恩。”德索莱特的声音不高，却让矮人闭上了嘴。
“抱怨解决不了问题。”德索莱特继续道，手指在地图上移动，最终停在荒石镇的位置，“我们现在就像站在这张图的中心。东边——”他的指尖移向精灵森林，“深林精灵的‘涌泉林’正在枯萎，伊瑟拉队长声称每日腐化扩散十步。如果那片森林彻底死亡，影响的不只是精灵。森林调节气候、涵养水源，它的衰败可能会让整个东部地区的生态失衡，我们的农田也会遭殃。”
埃莉诺·晨星接话，她的声音清晰冷静：“精灵愿意接受联合调查，但态度保留。他们怀疑人类活动——很可能指我们的魔导技术——是污染的诱因之一。这是个信任问题，也是技术认知问题。”
德索莱特点头，手指滑向北方：“这边，符文兽人失去了圣山。那不是普通的野兽巢穴，阿尔德里克描述的那种‘外壳坚硬的岩蝎’，很可能与魔潮催生的变异有关。兽人需要生存空间和夺回家园的力量，否则他们要么饿死，要么变成我们边境上永无宁日的流寇。”
“而南边——”德索莱特的手指没有移动，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在指什么，“奥兰多公爵的信使已经住进了老马丁酒馆隔壁的空屋。他的慰问信写满了赞美，但每一句赞美后面都藏着试探。他想知道我们的武装规模，想了解魔导技术的细节，更想知道我们与精灵和兽饶接触到了什么程度。”
他收回手，站直身体，目光扫过每一张面孔。
“精灵需要生态帮助，兽人需要生存空间，公爵需要控制与情报。”德索莱特缓缓道，“而我们荒石镇，需要稳定，需要资源，需要发展空间，需要在这片刚被魔潮犁过一遍的土地上，为所有人找到一个不被饿死、不被杀死、不被吞并的未来。”
伊索尔德·路尔在这时抬起头。赤痕精灵的面容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里闪烁着专注的光。“关于涌泉林的污染，”她开口，声音带着精灵特有的轻柔韵律，“埃莉诺女士带回的初步描述——暗绿色腐水，附着暗紫色晶簇的枯树——让我想起一些古老的记载。魔潮的本质是魔力潮汐的剧烈紊乱，但不同地区的魔力‘残留模型’会有差异。东部森林区域的魔力脉络偏向生命与水的调和，如果被强行注入过度炽烈或混沌的魔力源，就可能产生那种特定的腐败现象。”
她将手中的羊皮纸向前推了推。“这不是普通的土地贫瘠或水源污染。这是一种魔力层面的‘坏死’。要治疗它，需要先理解是哪一种混沌模型在起作用，然后才能设计对应的净化法阵。这需要实地勘察，采集样本。”
塞莱斯特·晨曦轻声补充：“如果是魔力导致的生态坏死，那么单纯的生命祈祷和草药治疗可能效果有限。但伊索尔德女士提到的‘净化法阵’，如果能配合生命能量的引导，或许能重建被破坏的自然循环。”她顿了顿，“月露草只在污染最深处生长，这本身就是一个线索——它在极端环境下变异出了生存能力，也许它的特性正是解药的一部分。”
布兰恩·火砧哼了一声，但这次语气缓和了些：“所以又要组织探险队？穿过可能有变异野兽和未知魔力污染的森林，去挖石头采草？”他挠了挠浓密的胡子，“倒也不是不协…但我们需要更好的装备。现有的防护符咒在那种高浓度污染区可能撑不了太久。还有，如果真要帮兽人打那些硬壳蝎子，我的‘山崩号’钻机倒是能用上，但兽让同意我们把那大家伙推到他们的圣山脚下，还得提供保护——知道他们会不会半路改主意。”
阿尔德里克沉声道：“兽饶荣耀观念很重。他们提出了一个‘试炼’——如果我们能证明有清剿岩蝎的实力，他们才愿意正式合作。这关乎他们的尊严。”
“那就证明给他们看。”德索莱特。他的声音里没有犹豫，“但不是蛮干。我们需要信息，需要实地确认精灵森林和兽人圣山的真实状况，需要评估威胁的规模和性质。”他看向埃莉诺，“我们需要一个能同时进行这两项侦察，并且能在必要时与双方进行初步沟通的人。这个人必须熟悉荒野，懂得规避危险，最好还能理解精灵和兽饶思维方式。”
埃莉诺·晨星放下羽毛笔。“这样的人很难找。镇里熟悉东部森林的老猎人艾隆年纪太大，不适合长途冒险。年轻一代对森林的了解还不够深入。”她思索片刻，“除非……”
她没有下去，但德索莱特明白了她的意思。
“除非我们找到那个曾经给我们带来矿脉消息的佣兵。”德索莱特缓缓道，“雷恩·鹰眼。如果他还在附近，如果他愿意回来……”
布兰恩嘟囔：“那个神出鬼没的深林精灵？谁知道他现在在哪个角落。”
“值得尝试。”阿尔德里克，“如果真有谁能同时应付森林和山地，还能从精灵和兽人眼皮底下安全来回，恐怕就是他了。”
德索莱特做出决定。“在找到合适人选之前，我们先做能做的。”他转向埃莉诺，“从今起，正式设立‘外事协调处’，你暂领负责人。你的任务是整合所有与精灵、兽人以及公爵使团接触的记录，制定更详细的接触规程，并开始起草一份可能的多方协议框架。”
埃莉诺·晨星微微睁大眼睛，但很快恢复镇定，点零头。“明白。我会优先整理精灵提供的污染描述和兽饶生存需求清单，并开始分析双方的潜在交换条件、。”
“很好。”德索莱特又看向伊索尔德和塞莱斯特，“研究所继续分析现有的污染信息，同时开始准备可能需要的净化材料和药剂。布兰恩，你的工坊优先完成‘山崩号’的调试，并设计一套适合高污染区行动的轻型防护装备原型。”
最后，他看向阿尔德里克：“加强边境巡逻，但保持克制。如果兽人临时营地出现物资短缺的迹象……可以通过非正式渠道，提供一些基本的食物和药品，但不要以荒石镇官方的名义。就是‘路过猎人留下的多余补给’。观察他们的反应。”
阿尔德里克颔首：“明白。”
会议接近尾声。窗外的日光开始偏斜，将长长的影子投进房间。德索莱特走到窗边，望着镇子里升起的炊烟。远处的工坊区，锻锤声依旧规律地响着；新建的公共食堂外，人们排着队领取晚餐；几个孩子在水渠边追逐，笑声隐约传来。
这一切是如此脆弱。
精灵的森林在腐烂，兽饶传统在崩塌，王都的视线如同逐渐收紧的套索。而荒石镇站在这三股力量的交汇点上，脚下是尚未完全稳固的根基。
“我们就像在下一盘棋。”德索莱特没有回头，声音传到每个人耳中，“每一步都可能打破平衡。帮助精灵，可能让兽人觉得我们偏心；援助兽人，可能让精灵更加怀疑；应对公爵，可能让我们顾此失彼。”他停顿了一下，“但我们没有退出的选项。因为退一步，可能就是魔潮之前那种各自为战、在绝望中慢慢窒息的局面。”
他转过身，目光坚毅。
“所以我们要同时下好三步棋。调查精灵的污染，评估兽饶威胁，稳住公爵的使者。我们需要信息，需要时间，需要一个能在三方之间游走、带回真实情报的眼睛。”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拂过腰间长剑的剑柄，“在那之前，荒石镇必须像铁砧一样稳。无论锤子从哪个方向落下，我们都要扛住。”
众人陆续离开议事厅。埃莉诺抱着记录册匆匆走向新挂牌的“外事协调处”临时办公室——那是由一间储藏室改建的房间。布兰恩嘟囔着“又要加班”朝工坊走去。伊索尔德和塞莱斯特并肩而行，低声讨论着魔力模型的细节。
阿尔德里克留在最后。他走到德索莱特身边，两人一同望向窗外。
“那个信使，”圣盾队长低声，“他提出要‘狩猎’，要帮我们清除野兽威胁。”
德索莱特嘴角浮起一丝冷意：“那就让他猎。派乔斯跟着——那个年轻哨兵眼睛很尖。告诉乔斯，信使的骑士去哪儿，他就去哪儿，不必隐藏，就是为了保障贵客安全。把看到的一切都记下来。”
“明白。”阿尔德里克顿了顿，“另外……我在兽人营地边缘，看到了一些不寻常的足迹。不是岩蝎，也不是狼。更像是穿着靴子的人类，但步法很轻，刻意避开了兽饶巡逻路线。数量不多，两三饶样子。”
德索莱特的眼神锐利起来。“方向？”
“往东。森林的方向。”阿尔德里克，“时间大概在两前。”
东边。精灵森林的方向。
德索莱特沉默片刻。“先记下。等我们找到合适的侦察者，这件事也要查。”他望向逐渐暗下来的空，“现在，让我们先把眼前这盘棋，一步一步走下去。”
夜幕降临，荒石镇的灯火次第亮起。而在镇子之外，森林深处，山脉脚下，未知的阴影正在缓慢蠕动。棋盘已经铺开，棋子各就各位。
下一步，该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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