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离开了铁匠铺,但巴隆那癫狂而痛苦的神情,以及破碎的低语,如同冰锥般刺入他的思绪。
阳光下的晨溪村依旧喧闹,玩家们奔跑交谈,Npc们按部就班,一切都充满了新生的活力。
然而,林默却感觉自已仿佛戴上了一副特殊的眼镜,看到了这祥和表象下流动的、不和谐的暗色线条。
“不属于这个世界”……“契约”……“代价”……
这些词语在他脑中盘旋。
巴隆的反应绝非寻常。
这不仅仅是数据重置或版本更新,更像是个体记忆被某种力量粗暴干涉后的后遗症。
这个“新世界”,似乎并非凭空创造,而是建立在某种“旧世界”的残骸之上,并且,有某种力量在极力掩盖这一点。
他没有急于像其他玩家一样冲向村外的练级区,而是放慢脚步,更像一个初来乍到的旅人,细致地观察着这个村庄。
他走过杂货铺,老板娘正笑容可掬地向玩家推销着劣质火把和粗糙绷带;
他路过酒馆,里面传来冒险者们的吹嘘和麦酒的香气;
他看到民兵队长在训练几个笨手笨脚的玩家如何握紧木棍。
一切看似正常,充满了新手村的经典元素。
但林默的感知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捕捉着细微的异常。
他发现,有些Npc在无人交谈时,眼神会偶尔流露出一种与当前环境格格不入的沧桑或迷茫,虽然转瞬即逝,却真实存在。
村庄的某些建筑结构,比如那口古井的雕花纹路,或是广场地面某些磨损严重的石板拼图,隐隐透着一股不属于这个简陋村庄的、古老而精致的风格残留。
“回响……历史的回响……”林默想起自已对巴隆的话。
或许,这不仅仅是比喻。
这个“晨溪村”,乃至整个重启的世界,都萦绕着旧日的“回响”,只是绝大多数人(包括Npc和玩家)无法感知。
他需要更多信息,而铁匠铺是唯一的突破口,但巴隆的状态显然不稳定。
直接追问“迷失之城”或旧世界细节是下策,很可能彻底刺激到他,甚至可能触发某种未知的“防御机制”。
必须迂回。
林默心中有了计较。
他再次走向铁匠铺,但这次,他没有直接提及任何敏感话题。
巴隆已经重新拿起了铁锤,正在修复一把破损的伐木斧。
他的动作依旧有力,但失去了之前的韵律感,显得有些僵硬和心不在焉。
看到林默再次出现,他握锤的手明显紧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警惕和未散尽的混乱,闷声问道:“你又来干什么?”
林默没有在意他生硬的语气,目光落在巴隆正在修复的斧头上,语气平和地:“这把斧头的锻打纹路很特别,用窿钢的手法?虽然只是普通铁料,但能看出打造者很用心,想让它在保持锋利的同时更耐冲击。可惜,使用者不懂保养,刃口崩裂得太厉害了。”
巴隆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林默会起这个。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斧头,嘟囔道:“哼,还有点眼力。是叠了三层……不过现在这些有什么用,村里的糙汉子,有几个懂得爱惜工具?能砍树就校”
“工具是手脚的延伸,善待工具,就是善待自已。”
林默顺着他的话道,同时仔细观察着巴隆的反应。
“我看你修复的手法,对材料的特性把握得很准,每一锤的落点都恰到好处,是在尽力恢复它原有的结构,而不只是简单地把缺口敲平。这种对‘物’本身的尊重,很少见了。”
巴隆沉默了一下,手中的动作放缓了些许。
他抬起眼皮,深深地看了林默一眼,那眼神中的警惕似乎淡化了一点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像是遇到了一个能理解他某种坚持的知音,又混杂着更深的困惑。
“东西造出来,就是有用的。坏了,能修就修好……这是……这是规矩。”
巴隆的声音低沉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追忆,“可惜,现在很多人,只在乎新不新,强不强,坏了就扔……老祖宗传下来的……好些东西……都忘了……”
他的话语再次变得有些破碎,眼神也开始飘忽,仿佛触及了某个模糊的记忆边缘。
林默心中一动,知道方向对了。
他没有追问“老祖宗”或“忘了什么”,而是将话题引向更安全、更具体的方向:“我看你这里的铁料,成色还算均匀,是来自村东边的矿洞吗?”
巴隆的注意力被拉了回来,点零头:“嗯,就那儿。矿脉还算富,就是不太安生,底下有些……不干净的东西。”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以前……以前矿洞深处好像出过更好的矿,蓝铁矿什么的,但现在……找不到了,洞口也塌了一部分,没人敢深挖了。”
蓝铁矿?那是旧世界中期才能采集到的中级矿石!林默记下了这个信息。矿洞的变化,可能也隐藏着线索。
“看来想找点好材料不易。”林默叹了口气,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遗憾,“我还想试试,能不能打点像样的东西。”
巴隆看了他一眼,忽然道:“你……真想学打铁?不是一时兴起?”
“我想试试。”林默回答得简洁而肯定。
巴隆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最终,他放下修复好的斧头,走到角落,从一堆杂物里翻找出一把布满灰尘、木柄都有些开裂的旧矿镐,扔给林默。
“拿着。村东矿洞,外层还能挖到点像样的铁矿。去弄十块……不,五块品质好点的铁矿回来。”巴隆的声音依旧粗哑,但少了几分之前的排斥,“要是你能靠自己挖回来,并且矿石没被糟蹋……我就让你碰碰锤子。”
【叮!铁匠巴隆向你发布了任务:矿工的诚意。】
【任务要求:前往晨溪村东侧矿洞,独立采集5块品质达到“良好”的铁矿,并将其完整带回。】
【任务奖励:铁匠铺的初步认可,经验值,未知。】
这不再是之前那个涉及战斗收集的“试炼”,而是一个更侧重于采矿和“诚意”的任务。奖励也模糊不清,但“初步认可”显然比直接给点钱和经验更有价值。
林默接过那把破旧的矿镐,点零头:“好。”
他没有多问,转身便走。巴隆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复杂,直到林默消失在街道拐角,他才收回目光,望着熊熊的炉火,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几乎被火焰吞没:
“规矩……不能坏……代价……太大了……希望……这次……不一样……”
林默没有听到巴隆最后的低语,但他能感受到,这次交谈,在他和这位看似普通却身负秘密的铁匠之间,建立起了一道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桥梁。
他手握旧矿镐,再次走向村东矿洞。
这一次,他的目标明确。
采矿,不仅是完成任务,更是借此观察矿洞,看看这个同样可能残留着“回响”的地方,是否能提供更多关于这个世界真相的碎片。
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晨溪村的喧嚣在身后渐渐模糊。
前方的道路,依旧迷雾重重,但第一步,已经扎实地迈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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