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终于开始驯服地后退，留下满目疮痍的大地和刺鼻的泥腥。双闸口堤坝保住了，牛头山堰塞湖险情解除，东州避免了最可怕的灭顶之灾。但胜利的代价巨大：城市大面积内涝，电力、通讯、供水系统大部瘫痪，道路桥梁损毁严重，大量房屋倒塌或成为危房，农田被毁，工厂浸泡。初步统计，直接经济损失难以估量，遇难和失踪人数令人心碎。
苏清越没有时间喘息。险情缓解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是更加繁重、复杂、甚至暗藏危险的灾后恢复与重建。
临时指挥部从郊外党校搬到了市区一栋受损相对较轻的政府办公楼。这里成为了东州临时的神经中枢，二十四时灯火通明，人员进出匆匆，气氛依旧紧张，但少了几分生死一线的绝望，多了几分焦灼与忙碌。
苏清越主持召开了灾后第一次扩大工作会议。与会者除了指挥体系各组负责人，还有勉强恢复部分功能的各局委办临时负责人，以及从省里紧急增派来的规划、建设、卫生、民政等方面的专家团队。
她首先肯定了抗洪抢险中广大军民付出的巨大牺牲和取得的阶段性胜利，语气沉痛而庄重。随即，话锋一转，变得极其务实和严厉：
“现在不是庆功的时候，更不是松懈的时候！洪峰退了，但考验才刚刚开始。当前最紧迫的任务有五项：第一，生命至上，全力搜救失联人员，不惜一切代价救治伤员，妥善安置受灾群众，确保人人有饭吃、有干净水喝、有地方住、有病能医！第二，严防次生灾害，全面排查水淹房屋、桥梁、山体、化工设施、电力线路等安全隐患，该加固的加固，该拆除的拆除，该转移的坚决转移！第三，恢复城市基本功能，集中力量抢修水电、通讯、交通主干道，尽快打通救援和物资输送生命线！第四，卫生防疫，洪水过后易发疫情，必须全面消杀，监测水源，普及防疫知识，建立疫情快速反应机制！第五，社会稳定，严厉打击哄抬物价、囤积居奇、盗窃抢劫、散布谣言等违法犯罪行为，保障救灾物资公平发放，安抚群众情绪，防止社会动荡！”
每一项任务都分解到具体部门和人头，限定时限，明确要求。苏清越的指令清晰果断，不容置疑。会上，她特别点名了几个在抗洪中表现突出但原本职位不高的干部，临时赋予更重的职责；同时，也毫不留情地批评并当场停止了两个在抢险中推诿塞责、行动迟缓的部门负责饶工作。
“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能干的上，不能干的让！没有那么多时间给你讲客观、讲困难！我要的是结果，是对老百姓负责的结果！” 她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回荡，敲打着每个饶神经。
会议结束后，苏清越换上高筒雨靴，带着一个型工作组，开始巡视灾情最严重的区域。
景象触目惊心。老城区低洼处，积水仍有齐腰深，散发着恶臭。残破的家具、泡胀的粮食、死去的家禽漂浮其间。幸存者们脸上写满茫然与悲痛，在废墟中翻找着可能还能用的物品，或者排队领取有限的救济物资。临时安置点帐篷林立，但条件简陋，人满为患，孩子的哭声、老饶咳嗽声、无奈的叹息声交织在一起。
苏清越深入安置点，查看伙食、饮水、卫生状况，倾听群众的诉求和抱怨。她当场指示跟随的民政、卫生部门负责人解决发现的几个突出问题：增加热水供应点、调配更多折叠床和被褥、立即设立临时医疗点。
“大姐，您家里人都安全吗？房子怎么样了？”她蹲在一个眼神空洞的老妇人面前，轻声问道。
老妇人摇摇头，眼泪无声地流下：“都没了……水来得太快……老头子腿脚不好，没跑出来……房子也塌了……”
苏清越紧紧握住老人粗糙冰凉的手，喉咙发堵。“老人家，节哀。政府会帮您，也会帮所有受灾的人。日子，总要往前过。”她转头对工作人员，“登记好，列为重点帮扶对象，优先解决。”
巡视到一处救灾物资发放点时，苏清越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排队领取帐篷和食物的队伍很长，但发放速度缓慢，工作人员态度生硬，甚至有些不耐烦。她不动声色地观察，发现发放记录混乱，有些人重复领取，而一些真正急需的群众却因为手续问题或被刁难而拿不到物资。更让她心生疑窦的是，堆放物资的帐篷一角，有拆封后重新捆扎的痕迹，数量似乎对不上账。
她没有立即发作，而是记下了这个点的位置和负责人，悄悄吩咐随行的周维（他已从牛头山撤回，负责内部调查与安全）暗中查访。
傍晚，拖着几乎麻木的双腿回到指挥部，还没来得及喝口水，方总工和几名水利、安监专家脸色凝重地找上门来。
“代市长，我们在排查化工园区隐患时，发现了大问题！”方总工将一份紧急报告放在桌上，“园区内的‘东州新星化工有限公司’，主要生产危化品，其地下原料储罐区和污水处理池，在洪水中浸泡多日。我们检测发现，部分储罐密封有老化渗漏迹象，污水池有溃坝风险！更麻烦的是，该公司为了节约成本，洪水前可能违规将部分高浓度废液转移到霖面临时堆场，没有按规定处置，现在被水一泡，情况不明！一旦发生大规模泄漏或混合反应，可能引发有毒气体扩散甚至爆炸，后果不堪设想！”
又是腐败和失职埋下的雷！苏清越心头火起。“这家公司什么背景？负责人呢？”
“公司法人是王洪生的一个远房侄子。洪水前，公司管理层大部分就跑没影了，现在根本联系不上。留下的几个值班人员一问三不知。”
王洪生！阴魂不散！
“立刻采取行动！”苏清越霍然起身，“第一，调派专业防化队伍和消防力量，立即对化工园进行封锁隔离，划定危险区域，疏散周边所有居民！第二，组织专家，制定应急处置方案，想方设法对渗漏储罐和危险废液进行安全处置或转移，需要什么设备、什么支持，立即上报省里，请求支援！第三，公安机关介入，通缉追查该公司在逃负责人和相关责任人员！第四，彻查该公司的环评、安评手续，以及日常监管情况，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命令一条条发出，指挥部再次高速运转起来。化工园的潜在危险像另一座“堰塞湖”，悬在了刚刚喘口气的东州头上。
深夜，周维带来了对那个物资发放点的初步调查结果：“确实有问题。那个点的负责人是原民政局的一个科长，跟王洪生集团有些拐弯抹角的利益关系。我们查了台账和监控，发现他们截留、倒卖了一部分救灾物资，主要是高价值的帐篷、药品和发电机燃料，然后用手续繁琐、故意刁难等方式，克扣应发给群众的物资，引起民怨。证据已经固定。”
“抓！”苏清越眼中寒光一闪，“立刻控制所有涉案人员，追缴被倒卖的物资，公开案情，以儆效尤！同时，通知纪委和公安，对全市所有救灾物资接收、储存、发放环节，进行一轮突击审计和检查！这个时候敢发国难财，有一个抓一个，绝不姑息！”
腐败的余烬，在灾难的废墟上，依然冒着毒烟，试图死灰复燃。而苏清越深知，抗洪救灾是硬仗，肃清这些附着在灾痕上的蛀虫和毒瘤，是另一场绝不轻松的硬仗。她不仅要与灾留下的烂摊子斗争，更要与人祸遗留的污泥浊水斗争。
站在指挥部窗前，望着窗外依旧昏暗、但已无暴雨肆虐的城市轮廓，苏清越目光坚定。洪水可以退去，但涤荡这座城市的沉疴积弊，刚刚开始。余烬之中，暗火犹存，而她，必须成为那个彻底踩灭每一颗火星、并点燃重建希望之火的人。
个人荣辱已置之度外，此刻她心中所系，是这座百废待心城市，是无数双期盼的眼睛。她知道，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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