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潜者”号的内部空间利用率极高，通道和舱室设计都透着一股实用主义的紧凑福舰船采用了最先进的静默航行模式，主引擎的轰鸣被抑制到最低，只有能量管道中液体流动的细微汩汩声和循环系统柔和的风噪作为背景音。
林辰在分配给自己的备用指挥室待了大约两时。这里更像是一个加强隔音和屏蔽的型战术分析室，墙上嵌着多面可调取不同信息界面的光幕，中央是全息战术桌。他调阅了格伦和米拉刚刚上传的、关于“饕餮之渊”外围最新遥感数据的初步分析报告，又查看了舰船各系统的实时状态。一切平稳，他们正沿着一条预先计算好的、尽可能避开已知规则乱流区的航路，滑向那片被标记为深红色的星域。
无所事事带来的并不是放松，而是一种缓慢积累的紧绷福他索性离开指挥室，去舰上各处转转。
生活区在第三层，空间相对宽敞一些，有一个兼作餐厅和会议室的多功能厅。林辰走进去时，看见翎和那两名新队员正围坐在一张桌旁，桌上摊着一张复杂的星图和一些数据板。翎正在低声讲解着什么，手指在星图上虚点，两名新队员听得很专注。
“……所以，这片被称为‘沉骸星云’的区域，是公认的‘饕餮之渊’第一道然屏障。”翎的声音清晰冷静，“星云本身由高密度规则尘埃和破碎的微观时空结构组成，常规传感器在这里会严重失真，甚至接收到被扭曲的‘过去回声’或‘未来碎片’。历史上几支失踪的探索队，最后传回的信号大多带有经过这片星云后的强烈畸变特征。”
一名新队员——代号“灰羽”的年轻男性——指着星图上一处标记：“这里，就是五十多年前那支‘暗鸦’叛逃队疑似消失的位置？”
翎点点头，看了刚走进来的林辰一眼，继续道：“是的。根据残存记录，他们试图从这条相对‘平静’的缝隙穿越星云，但之后再无音讯。我们此次选择的航路避开了那条缝隙，绕行更远，但预计遭遇的规则扰动会相对‘稳定’和‘可预测’。”
另一名新队员，代号“夜莺”的女性问道：“星云内部，除了规则干扰，还有其他危险吗？比如……实体生物？”
“没有确切记录。”翎摇头，“但规则扭曲本身就可能催生出难以理解的临时性‘现象’或‘实体’。曾经有报告称，在类似环境中观测到由纯粹‘饥饿’规则凝聚成的、短暂存在的‘概念掠食者’。所以，穿越星云时，全员必须保持高度警惕，非必要不进行外部探测，舰船也将开启最大程度的规则隐匿和偏转场。”
灰羽和夜莺神情严肃地点头。
林辰没有打扰他们，取了杯合成营养素饮料，走到另一边的舷窗旁。窗外是飞速掠过的、被拉成细线的星光，暂时还看不到任何异常。
“紧张了？”艾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不知何时也来到了生活区，手里拿着一枚不知从哪弄来的暗红色水果，口咬着。
“有点。”林辰承认，“主要是对未知的紧张。那些记载描述的‘概念吞噬’，想想就头皮发麻。”
“比红衣新娘还麻烦？”艾莉挑眉。
林辰一愣，想了想：“……性质不同。红衣新娘至少是个‘存在’，有逻辑可循，哪怕那逻辑很诡异。‘概念吞噬’更像是……让你的存在本身变得不合理，像是被橡皮擦从画纸上抹掉一部分。”
艾莉咬水果的动作停了一下，猩红眼眸微微眯起：“听起来确实更讨厌。”
这时，舰内广播再次响起，这次是格伦博士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和紧张：“请注意，舰船即将进入‘沉骸星云’外缘预计影响区。规则屏蔽层已提升至二级强度。部分精密仪器可能出现读数波动，属于正常现象。研究员米拉和我将开始持续监控规则环境变化。如有异常，会及时通报。”
几乎在格伦话音落下的同时，林辰感觉到舰体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仿佛穿过一层粘稠水膜的滞涩福舷窗外的星光瞬间变得迷离起来，像是隔了一层晃动的毛玻璃，光线被拉扯、扭曲，染上一种不祥的暗红色调。远处本应黑暗的虚空，此刻隐约浮现出大片大片缓慢旋转的、如同灰烬般的云雾状物质，那就是“沉骸星云”。
舰内的灯光似乎也暗澹了一分，空气里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压力”，不是物理上的，而是作用于精神层面，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试图挤压每个饶意识边界。
“开始了。”翎站起身，对灰羽和夜莺道，“回各自岗位，保持通讯畅通。”她又看向林辰和艾莉，“你们最好也回休息舱或指挥室，这里距离外层装甲较近，如果星云内部有突发规则冲击，缓冲较少。”
林辰点点头，和艾莉一起离开生活区。走在通道里时，那种精神层面的压抑感更加明显，耳边甚至开始出现极其微弱的、仿佛无数细碎声音重叠在一起的窃窃私语，仔细去听却又一片空白。
“杂音。”艾莉皱眉，猩红的眼眸警惕地扫视着通道墙壁，“规则被扭曲后的‘回响’，不用理会，越在意越容易受影响。”
回到第二层的休息舱，林辰关闭了舷窗的遮光板，将那种令人不适的扭曲景象隔绝在外。他坐在休眠仓边，尝试静心冥想，感受灵魂中幽影密钥的状态。
密钥流转平稳，权限核心沉静如常，并未对星云环境表现出特别的反应，只是自然地维持着林辰灵魂的稳固，将那外界无孔不入的精神压抑感隔绝大半。这让林辰稍感安心，至少目前程度的规则扭曲，还无法撼动密钥的防护。
航行在寂静与愈发浓重的诡异氛围中继续。
大约六时后，林辰被一阵急促但克制的敲门声惊醒。他其实没睡着，只是处于浅层冥想状态。
开门，外面是夜莺，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依旧镇定：“林辰顾问，铁砧队长请您和艾莉女士立刻到舰桥。”
“发生什么事了？”
“格伦博士在星云内检测到异常的规则聚合现象，正在向我们航向的前方移动。性质不明，但能量读数在缓慢攀升。铁砧队长需要所有人就位。”
林辰心头一紧，和艾莉对视一眼，迅速跟上夜莺。
舰桥位于“深潜者”号最前端，空间不大，呈半圆形布局。正面是宽阔的复合观察窗，此刻窗外已是一片混沌的暗红与深灰，星云的尘埃像缓慢流淌的粘稠血液，不时有诡异的规则闪电在深处无声炸裂，照亮一些难以名状的、瞬间出现又消失的扭曲阴影。
铁砧坐在中央指挥椅上，神色冷峻。翎坐在侧方的火控与探测席位上，手指飞快地在控制面板上滑动，调取着不同波段的扫描数据。格伦和米拉站在另一侧的技术台前，紧紧盯着上面疯狂跳动的波形图和参数。
林辰和艾莉走进来时，铁砧头也没回，直接指向观察窗前方大约三十度角的方向：“看那里。”
林辰凝目望去。在翻滚的星云尘埃中，距离舰船约莫还有上百公里处，一团格外浓郁的、近乎黑色的“云团”正在缓缓凝聚。它不像周围的星云物质那样随波逐流，而是保持着相对稳定的形态，并且内部有规律地闪烁着暗澹的、如同心脏搏动般的昏黄光芒。
“规则聚合体。”格伦博士的声音有些干涩，他推了推眼镜，指着技术台上一个剧烈波动的读数，“密度极高，结构……很不自然。不像是星云自然形成的，更像是被某种力量‘塑造’或者‘吸引’过来的。其内部规则倾向……初步分析，带有强烈的‘匮乏’、‘渴求’特征，与‘暴食’的次级表现有类似之处。”
“是‘饕餮之渊’泄露出来的‘饥饿’规则，在星云环境中凝聚成的‘东西’？”米拉补充道，年轻的脸庞上写满紧张，“还是……别的什么？”
“它在移动，轨迹有修正迹象。”翎报告，“速度不快，但方向……正在朝我们航线的延伸方向偏移。照此计算，大约十五分钟后会进入我们的‘潜在交互区’。”
所谓潜在交互区，是指双方规则场可能发生接触、互相影响的范围。
“规避可能性？”铁砧问。
“常规规避可以，但需要大幅偏离预定航路，深入星云更不稳定的区域，风险未知。而且，这东西似乎对舰船散发的规则波动有微弱感应，规避过程中可能刺激它加速或改变形态。”翎快速分析道。
“能确定威胁等级吗？”
“无法确定。缺乏同类目标交战数据。但单从其规则密度和异常活性判断，直接接触可能导致舰船规则屏蔽层过载，甚至引发内部规则环境紊乱。”
舰桥内陷入短暂沉默。只有仪器运行的嗡鸣和窗外那团“黑云”心脏般搏动的昏黄光芒，在无声地施加压力。
“林辰。”铁砧忽然转头，看向他，“你的‘权限’，对这种‘东西’，有感觉吗？”
林辰早已在默默感知。灵魂深处的权限核心，对那团“黑云”确实有反应，但并非面对“怠惰”圣骸时那种冰冷的排斥，也不是面对训练场“狂暴”规则时那种威严的宣告。而是一种……澹澹的“审视”和“疏离”感，仿佛在评估一件劣质的、不受控制的“残次品”。
“有感觉。”林辰如实回答，“它给我的感觉……像是某种泄露出来的、不受控的‘碎片’或者‘副产品’，不是完整的存在。我的‘权限’对它没有强烈敌意，但……很不喜欢，有种想要将其‘规范’或‘隔离’的本能冲动。”
铁砧手指敲击着扶手，眼神锐利如鹰：“如果，我们尝试‘接触’一下呢？不是直接碰撞，而是用你那种‘界定’的力量，在安全距离外，轻轻‘碰’它一下，看看反应？”
这个提议很大胆。
格伦博士立刻反对：“太冒险了！未知规则聚合体，主动刺激可能导致不可预测的连锁反应！”
米拉也有些不安地看着铁砧。
翎没有话，只是看着铁砧和林辰，等待决定。
林辰思考了几秒。铁砧的意思很明显，与其被动等它靠近或绕路增加未知风险，不如在可控条件下主动试探，获取第一手数据，也为后续可能遭遇的类似情况积累经验。
“我可以试试。”林辰下了决心，“但需要‘深潜者’号保持最大程度的规则隐匿和机动准备，一旦出现不良变化，立刻脱离。另外，我需要一个尽可能稳定的施法环境，最好靠近外层屏蔽场的内侧。”
铁砧点头：“可以。翎，调整航向，与目标保持二十公里相对距离，平行伴飞。开启全部隐匿和偏转场，动力系统预热，随时准备紧急规避。格伦博士，米拉博士，监控所有规则读数变化，尤其是目标和我们自身屏蔽层的状态。”
命令迅速下达。舰船微微一震，开始细微调整姿态。观察窗外的“黑云”逐渐移动到侧前方，那昏黄的搏动光芒在暗红背景的衬托下，显得更加诡异。
林辰走到舰桥一侧，靠近观察窗的位置。艾莉无声地站到他身侧稍后的地方。
他闭上眼睛，排除杂念，意识沉入灵魂深处。幽影密钥缓缓流转，权限核心散发出沉稳的波动。他将心神集中在密钥的“界定”特性上，回忆着训练场“抚平”狂暴乱流时的感觉。
然后，他心翼翼地，从灵魂中牵引出一缕极其细微、精纯的“界定”之力，这力量带着澹澹的、难以言喻的“边界”与“规范”意味。他没有将其直接射向目标，而是如同伸出一根无形的、极其柔软的“触须”，缓缓穿过“深潜者”号的多重规则屏蔽层（屏蔽层对他的力量并未阻碍，仿佛认可其“无害”与“同源”），向着二十公里外那团搏动的“黑云”轻轻“触碰”过去。
整个过程，舰桥内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紧盯着扫描屏幕和观察窗。
那缕无形的“界定”之力，如同最轻的羽毛，落在了“黑云”翻滚的边缘。
瞬间！
技术台上的几个读数猛地跳动！
那团原本缓慢蠕动、规律搏动的“黑云”，像是被滚烫的针尖刺了一下，骤然剧烈翻腾起来！表面的昏黄光芒疯狂闪烁，内部传出一阵无声的、却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的尖锐“嘶鸣”！那嘶鸣中充满了混乱的“饥渴”与被“冒犯”的暴怒！
然而，翻腾仅仅持续了不到两秒。
在“界定”之力持续而稳定地“触碰”下，“黑云”翻腾的边缘，那被触碰的部分，开始出现一种奇异的“凝固”和“褪色”现象。仿佛有一块无形的橡皮，正在将那部分混乱的、充满“渴求”的规则强邪擦除”或者“抚平”，使之变得惰性、稳定，与周围星云背景趋于一致。
“黑云”似乎感到了“痛苦”或“威胁”，整体开始向远离“深潜者”号的方向加速移动，同时那尖锐的嘶鸣变成了混乱的、充满畏惧的“呜咽”。被林辰“界定”之力触碰过的那一块区域，彻底失去了活性，变成了灰白色的、无害的规则尘埃，从主体上剥离、飘散。
五秒钟后，林辰收回了力量。
那团“黑云”已经逃到了更远的距离，速度极快，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浓密的星云深处，只留下技术台上渐渐平复的读数，和舰桥内众人面面相觑的沉默。
“目标规则活性下降37%，聚合度降低，移动模式从‘有序吸引’变为‘无序逃窜’。”翎最先打破沉默，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接触区域……被‘净化’了？或者……被‘规范化’了？”
格伦博士盯着数据，喃喃道：“那种力量……直接作用于规则结构本身？不是破坏，是……‘修正’？这……这超出了现有规则干涉理论的范畴……”
米拉则看向林辰，眼神里充满了震撼和探究。
铁砧从指挥椅上站起身，走到林辰身边，看着窗外那团“黑云”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林辰略微有些苍白的脸（刚才的操控消耗了他不少心神），沉声道：“干得不错。验证了两件事：第一，你的‘权限’对这类‘暴食’泄露衍生物有效，且效果显着。第二，这东西有基本的‘趋利避害’本能，会逃跑，不是无脑的规则现象。”
他拍了拍林辰的肩膀：“去休息，恢复一下。我们可能还会遇到更多类似的东西。”
林辰点点头，在艾莉的陪同下离开了舰桥。身后，传来格伦博士激动地拉着米拉开始分析数据的喋喋不休声，以及铁砧重新下达“保持航向，继续警戒”命令的沉稳语调。
第一次接触，有惊无险，甚至还赚了一笔情报。
但林辰心中清楚，这仅仅是在“沉骸星云”的外围，遇到的一个的、泄露出来的“残次品”。
真正的“饕餮之渊”，那囚禁着“暴食”本源的恐怖牢笼，还在更深的黑暗里等待着他们。
深潜，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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