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十三年冬,雪下得能埋住脚踝,风卷着雪粒子砸在司监旧宅的破窗上,像无数只爪子在挠。我缩在窗后,耳朵贴紧冰冷的木头,听着院外巡逻兵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每一声 “嗒嗒” 都像踩在我心尖上。牙齿控制不住地打颤,不是冷的 —— 三前,祖父刚因 “算错节气害北境闹粮荒”,被斩在菜市场口,现在官府正满世界抓我这个 “同党”。
手冻得像根红萝卜,指节泛着青紫色,却死死攥着枚铜算筹。这是祖父教我算节气时用的,边缘被磨得光滑,还带着点他掌心的温度。我借着窗缝透进来的雪光,一步步挪到正屋中央的棺木前。这口薄木棺连漆都没上,露着里面的白茬,是我求了街坊张婶家的儿子,才勉强从棺材铺赊来的。
祖父临死前被押在囚车上,路过我躲着的巷子时,突然挣开衙役的手,死死盯着我,嘴型用力比了三个字:“棺底藏。”
我蹲下身,用铜算筹抵住棺木底座的缝隙,指尖因用力而发白。“咔嗒” 一声轻响,底座板被撬起一角,一股混杂着木屑和霉味的气息飘出来。我伸手进去,指尖触到一张糙纸时,心猛地一跳 —— 是半册泛黄的经卷,封皮上 “授是真本” 四个字虽被血浸得发黑,却依旧清晰。
我慌忙把经卷揣进怀里,指尖又摸到张折叠的宣纸。展开一看,是祖父的字迹,笔锋抖得厉害,还沾着暗红色的血痕:“改历者非误农,乃谋权 —— 北斗第七星偏移三度,旧历没错!”
北斗星偏移?我脑子 “轰” 的一声炸开。祖父是司监监正,算节气算星轨,四十多年从没出过错。去年春分那晚,他还拉着我在院里观星,指着北斗第七星:“砚儿你看,这星每偏一度,春分就晚一,这是祖宗传下来的准数,差一分一毫都不校”
难道他被斩,根本不是因为 “误农”?是有人改了历法,栽赃给他?
院外突然传来 “哐当” 一声,像是有人踢倒了院门口的雪堆。我吓得赶紧把经卷和批注塞进青布袍内侧,紧贴着胸口,屏住呼吸往窗缝外看 —— 两个巡逻兵举着火把,正往旧宅这边走,火光照着他们腰上的刀,闪着冷光。
我缩在棺木后面,听着巡逻兵的脚步声在院门口停下,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恍惚间,三前的画面又撞进脑子里 ——
那京都街头飘着细雪,我躲在包子铺的蒸笼后面,蒸汽烫得我脸疼,却不敢挪开半步。祖父被两个衙役架着走,囚服上全是泥和雪,头发白得像霜,却依旧挺着腰杆。路过我这边时,他突然扭头,目光精准地落在蒸笼后面,扯着嗓子喊:“砚儿!守好真本!看星轨!”
衙役照着他后背踹了一脚,骂道:“死到临头还瞎喊!”
监斩台上站着个穿锦袍的人,是太傅魏嵩的亲信王公公。他手里把玩着串佛珠,冷笑一声对祖父:“沈监正,算错个节气而已,认了罪,陛下或许还能留你个全尸,何必呢?”
祖父盯着他,气得浑身发抖:“我没算错!是你们改了历法!是你们想害北境百姓!”
可没人信他。刽子手的刀落下时,周围百姓扔的菜叶、石子砸在祖父身上,有人还喊:“早就该斩了!害我们没粮吃!” 我捂着嘴,眼泪混着雪水往下掉,冻在脸上,像刀子割一样疼。
直到人群散了,我才敢跑过去,却只看到一滩血迹,被雪盖了一半。街坊,祖父的尸首没人敢收,最后是被拖去乱葬岗的。我咬着牙,用攒了半年的钱,从棺材铺赊了这口薄木棺,想给他立个牌位都不敢。
现在手里攥着经卷和血批注,我终于明白祖父的意思。他不是算错了,是有人改了历法,用 “粮荒” 当借口,除掉他这个碍眼的人。这经卷就是证据,我必须活下去,把真相出去,不能让他背着 “误国” 的罪名,连个安稳的坟都没樱
就在这时,窗棂被轻轻敲了三下,很轻,却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我摸起墙角的柴刀,屏住呼吸问:“谁?”
“公子,是我,阿竹!” 熟悉的声音传来,带着点急促。
我松了口气,赶紧去开门。
门刚推开条缝,阿竹就顶着一头雪冲了进来,粗布衣裙全湿了,贴在身上,冻得她瑟瑟发抖。她腰间的布囊晃得厉害,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
“公子,您可算开门了!” 阿竹手忙脚乱地从布囊里掏出个火漆封口的信封,手还在抖,“刚才在巷口,一个穿铠甲的人塞给我的,他是南境秦峥将军的手下,让您…… 让您带真本去南境粮仓,正月十五见,他能帮您翻案!”
我接过信封,火漆上刻着个 “秦” 字,边缘糙得硌手,一看就是武将用的印。秦峥?我听过他的名字,是南境守将,去年打蛮族立了大功,性子烈得很,据连陛下都让他三分。可他怎么会知道真本在我手里?又怎么敢帮我翻案 —— 这案子可是魏嵩太傅定的。
我拆开信封,里面的纸很粗糙,字迹又粗又有力,像是写的人很急躁,没来得及细写:“带全本真经,缺一不可。到了粮仓报我名字,没人敢拦你。”
全本?我只有半册残卷啊!
“公子,您怎么了?” 阿竹见我皱眉,急得跺脚,“现在官府到处贴您的海捕文书,连当铺都不敢收您的算筹,秦将军是唯一敢帮咱们的人啊!要是不去,咱们迟早被巡逻兵抓住!”
我摸了摸怀里的经卷,心乱如麻。去,怕秦峥根本不是想帮我,是想要这《授时真本》—— 这经卷里藏着粮区水文、节气推算,要是落在武将手里,不定会用来做更危险的事。可不去,难道在这旧宅里等官府来抓?祖父的冤屈,这辈子都没机会洗清了。
“哐当!” 院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接着是巡逻兵的吆喝声:“仔细搜!沈砚那子肯定还在这附近!刚才我看见这边有光!”
阿竹吓得脸都白了,抓着我的袖子:“公子,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就算是陷阱,也比在这儿等死强啊!”
我咬咬牙,把信封塞进袖筒,摸了摸胸口的经卷 —— 祖父的血批注还贴着皮肤,像是在提醒我。“走,去南境!”
我吹灭油灯,屋里瞬间陷入黑暗。借着雪光,我把经卷和批注裹在贴身的布里,紧紧系在腰间 —— 这样不管跑多快,都不会掉。阿竹从布囊里掏出两个硬邦邦的菜饼,塞给我:“公子,这是我从家里带的,路上饿了吃。还有这个。”
她又拿出个瓷瓶,瓶身裂晾缝:“这是我娘留下的草药膏,公子您左肩的箭伤还没好,路上疼了就涂。”
我这才想起,三前躲官府追捕时,左肩中了一箭,多亏阿竹把我拉进破庙,用草药敷了,现在裹着布条,还隐隐作痛。我接过瓷瓶,塞进袖筒:“谢谢你,阿竹。”
“公子啥呢,我这条命都是沈府救的,” 阿竹抹了把脸上的雪,“咱们快走吧!”
推开大门,风雪像刀子似的刮在脸上,疼得我睁不开眼。院外的老槐树枝桠上,一根冰棱 “咔嗒” 掉下来,砸在雪地上,响得吓人。我回头望了一眼旧宅的匾额 ——“沈府” 两个字被官府用黑墨涂了一半,只剩个 “沈” 字,在雪夜里看着像个哭脸。
阿竹拉着我的袖子,往南境的方向走。雪没到脚踝,每走一步都要费很大力气,雪地里的脚印很快就被新雪盖住。我摸了摸胸口的经卷,祖父的字迹仿佛还在眼前 —— 他要我守的,恐怕不只是这半册经卷,还有下农饶饭碗。要是这经卷落在坏人手里,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因为错了节气、没了粮食受苦。
可秦峥要全本经卷,到底是为了什么?是真的想帮我翻案,还是想靠经卷控制南境的粮道?魏嵩那边,会不会已经知道我要去南境,在路上设了埋伏?
寒风卷着雪粒子灌进领口,我打了个寒颤,却攥紧了手里的铜算筹 —— 这算筹是祖父给的,经卷是祖父留的,这一路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得走下去。
只是我没料到,去南境的这条路,比雪夜闯凶宅,还要凶险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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