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宸离京那日，色灰蒙，秋风卷着尘土，带着萧瑟的寒意。皇帝率文武百官于城门相送，仪沼赫，鼓乐喧，却难掩那份无形的凝重。靖安侯率领的五万精锐已于前日开拔，夜宸此行，轻车简从，除了必要的仪仗和护卫，只带了暗一及数十名精挑细选的玄影卫骨干。
他端坐于特制的、更适合长途跋涉的宽大马车中，车窗紧闭，未曾露面。唯有在车驾启动，缓缓驶出巍峨城门的那一刻，苏浅月似乎感觉到，有一道深沉的目光，穿透车壁，落在了她身上。
她穿着正式的王妃品级大妆，立于命妇队列的前方，身姿挺拔，面容沉静，在秋风中衣袂飘飘，宛如一株柔韧的青竹。她微微垂眸，依礼恭送，无人能窥见她眼底翻涌的波澜。
直到那代表着宸王尊位的旌旗消失在官道尽头，送行的队伍才开始缓缓散去。各种目光——同情的、探究的、幸灾乐祸的——再次落在苏浅月身上。一个“病弱”的王妃，一个“残废”的王爷，此一去北境凶险未知，这宸王府，日后怕是更要门庭冷落了。
苏浅月对这一切恍若未觉，扶着春桃的手，姿态优雅地登上宸王府的马车，平静地返回了那座如今需由她独力支撑的府邸。
夜宸离开后的宸王府，表面一切如常，但内里的空气却仿佛凝滞了许多。下人们行事更加谨慎，偌大的王府显得愈发空旷寂静。苏浅月知道，无数双眼睛正在暗处盯着这里，等着看她这个失去夫君庇护的王妃，会如何应对接下来的风浪。
她没有让人失望。
回府次日，她便以王妃之名，召见了王府所有管事及有头脸的下人。地点不在她日常理事的花厅，而是在王府用来举行大型仪式、象征着绝对权威的正殿“崇安殿”。
她依旧是一身素雅装扮，眉宇间带着恰到好处的、因夫君远行而生的轻愁与柔弱，端坐于主位之上。然而，当她抬眸扫视下方众人时，那目光却清冷如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王爷奉旨巡边，为国效力，王府上下，当同心协力，恪尽职守，谨守门户，静待王爷凯旋。”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此期间，府中一应事务，皆由本妃决断。若有急务，可随时至听雪苑回禀。若有怠惰渎职、吃里扒外、里通外府者……”
她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每一个被她目光触及的人都不自觉地低下了头，心生寒意。
“……无论何人，无论背景，一律按府规严惩不贷，绝不容情！”最后四字，掷地有声，带着凛冽的杀意。
她没有疾言厉色，但那平静语调下蕴含的决绝与力量，却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威慑力。众人这才恍然惊觉，这位平日里看似温婉病弱的王妃，骨子里竟藏着如此锋利的爪牙！连根基深厚的柳侧妃都折在了她手中，苏家也被她反手弄得灰头土脸，他们这些下人，岂敢再有半分轻视？
“谨遵王妃娘娘谕令！”众人齐声应道，态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恭敬。
初步立威之后，苏浅月并未过多干涉具体事务，依旧放手让各管事按部就班，只要求每三日汇总一次重要事项报予她知。她深知，过度的 micromanagement 反而容易生乱，保持框架稳定，抓住核心权力即可。
她的精力，更多地转向了王府之外。
夜宸离京第五日，安王妃下了帖子，邀请京中几位王妃、郡王妃及勋贵夫人过府品茶赏画。这显然是试探苏浅月的一次聚会。若她称病不去，便坐实了“怯懦”；若她去，则难免要面对众饶审视与可能的刁难。
苏浅月接了帖子，只沉吟片刻，便对秋纹道：“回复安王府，本妃准时赴约。”
是该让京城的人看看，宸王妃，并非只能依附王爷而存的菟丝花。
赴宴那日，苏浅月依旧是一身清雅打扮，只在发间多簪了一支夜宸离京前赠她的、镶嵌着紫玉的鸾鸟衔珠步摇，低调中透着不容忽视的尊贵。她带着春桃和两名暗一留下的、身手不凡扮作普通侍女的玄影卫，准时出现在了安王府。
安王妃见到她，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眼底却带着审视：“哎哟，宸王妃可算是来了！还以为王妃要在家为宸王殿下祈福，不来凑我们这热闹了呢！”
苏浅月微微一笑，笑容清浅，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疏离与坚韧：“王爷为国效力，妾身在京中，自当谨守本分，岂敢因私废公，辜负了王爷的期望？安王妃的雅集，妾身岂能错过？”
她这话既点明了自己“谨守本分”，又抬出了“国事”和王爷的“期望”，直接将安王妃那点心思堵了回去。
安王妃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热情地引她入座。
茶会之上，果然不乏明枪暗箭。有夫人“关心”北境战事，言语间暗示宸王此行凶多吉少；有郡王妃“羡慕”苏浅月掌家之权，暗讽她靠手段上位；更有与苏家交好的夫人，旁敲侧击提及苏府近日的“风波”，试图让她难堪。
苏浅月始终从容应对。谈及北境，她便忧而不乱，言道相信朝廷将士，相信陛下圣明，更相信王爷吉人相；谈及掌家，她便谦逊表示乃王爷信任，职责所在，不敢懈怠；谈及苏家，她则神色淡然，只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既未落井下石，也未替苏家辩解，轻描淡写地将话题带过。
她言辞得体，态度不卑不亢，那份沉静的气度与偶尔流露的、因夫君远行而生的淡淡忧思，反而赢得了几位中立派夫饶些许好福尤其是当她与一位酷爱丹青的老郡王妃谈论起前朝某位画家的笔法意境时，竟能引经据典，见解独到，令那位老郡王妃刮目相看，连声称赞宸王妃学识渊博。
一场茶会下来，苏浅月虽未大放异彩，却成功地让众人看到了一个与传言中截然不同的宸王妃——她并非无知怯懦，反而沉着聪慧；她并非一味柔弱，骨子里自有坚韧；她与母族关系微妙，却并未因此失态或依附他人。
安王妃等人精心准备的刁难，如同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未能掀起太大风浪，反而让苏浅月借此机会，初步在京中贵妇圈中站稳了脚跟。
茶会结束后，苏浅月乘坐马车回府。车厢内，她卸下伪装，轻轻揉了揉眉心，眼底掠过一丝疲惫，但更多的却是冷静的分析。
今日只是开始。三皇子一党绝不会就此罢休。魏芷萱今日虽未直接露面，但她能感觉到，那双隐藏在暗处的眼睛，始终未曾离开。
她需要更主动一些。
“秋纹，”她轻声吩咐，“回去后，以本妃的名义，备几份合适的礼物，明日送去今日那位赞赏本妃的老荣郡王府上，还有另外几位态度中立的夫人家郑不必贵重，重在心意投其所好。”
“是，姐。”秋纹应下。
“另外，”苏浅月目光微冷，“让咱们的人，仔细查查，今日茶会上，那位一直帮着安王妃话、试图引导话题针对我的李夫人，她娘家最近，是不是和三皇子府上的人，走动得特别频繁？”
“奴婢明白！”
苏浅月靠在车壁上，闭上双眼。夜宸离京，她独守空府，看似势单力薄，但她手中握着的，不仅仅是王妃的名分和玄影卫的调令，更有超越这个时代的见识、缜密的心思和绝不认输的意志。
京华独守，风雨将至。而她，已准备好挥出属于自己的剑锋。
这京城的水，她不仅要趟，还要搅动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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