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宸的深夜探访，如同投入心湖的一颗石子，在苏浅月心中漾开圈圈涟漪，但很快便被更现实的波澜所覆盖。她并非不谙世事的少女，深知在这步步惊心的环境中，一丝不该有的动摇都可能万劫不复。将那枚冰凉的瓷瓶仔细收好后，她便将其连同那夜微妙难言的情绪，一并压在了心底。
次日，苏浅月正式接手王府中馈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飞出了宸王府，在京城权贵圈中引起了不的震动。一个替嫁的庶女，不仅能在宫宴上“护驾”博得名声，回府后竟能如此迅速地扳倒经营多年的侧妃，将王府大权牢牢握在手中，这手段心机，令人侧目，也引来了更多审视与忌惮。
苏浅月对此心知肚明，但她并无畏惧。她晨起理事，将听雪苑的花厅变成了临时的议事处，处理府务愈发娴熟干练。她恩威并施，一方面借着肃清柳氏的余威，整顿府规，剔除积弊；另一方面，也适时施些恩惠，拉拢那些踏实做事的下人。不过几日功夫，王府上下气象一新，井井有条，对她这位新王妃更是敬畏有加。
这日午后，她刚处理完一桩田庄佃户的纠纷，正靠在软榻上憩，秋纹轻步进来，面色有些古怪。
“王妃，苏府又派人来了。”
苏浅月眼皮都未抬，只淡淡道：“不是了，闭门养伤，一概不见么。”她前日才将那封疏离的回信送去，苏家这就又迫不及待地贴上来，速度倒快。
秋纹凑近了些，低声道：“来的不是王嬷嬷，是苏夫人身边另一个得力的张嬷嬷，还抬来了一盆半人高的红珊瑚盆景，是给王妃压惊贺喜，庆祝王妃执掌中馈。那珊瑚品相极好，色泽鲜艳，形态优美，价值不菲，引得府里下人都偷偷张望呢。”
压惊贺喜？苏浅月唇角勾起一抹冷嘲。苏家这脸皮，倒是比城墙还厚。前脚才可能联合柳氏给她下套，后脚就能若无其事地送来重礼示好。无非是见她地位稳固，又想重新将这“关系”捡起来，为她那位嫡姐苏玉瑶铺路。
“东西收下，人打发走。”苏浅月懒得与苏家虚与委蛇，直接吩咐。
“是。”秋纹应下，却又迟疑道，“王妃，那珊瑚盆景……要摆起来吗？放在库房未免可惜了。”
苏浅月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光。苏家送来的东西，哪怕再贵重，她也不敢轻易摆放。宫装头面之事犹在眼前，她岂会重蹈覆辙？
“先抬到偏厢，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她沉吟片刻，又道，“去请王府里懂金石古玩、最好也略通些医理的老供奉过来一趟，就我新得了一件玩意，请他帮忙掌掌眼。”
秋纹立刻明白了苏浅月的意思，神色一凛：“奴婢这就去。”
不多时，一位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老者便被请到了听雪苑的偏厢。这位姓孙的老供奉，祖上便是做古董生意，自己也在太医院挂过闲职，对金石玉器、香料药材都颇有研究，是夜宸麾下颇为倚重的一位能人异士。
苏浅月并未亲自前去，只让秋纹在一旁伺候，并将自己的疑虑低声告知了孙供奉。
孙供奉围着那盆流光溢彩的红珊瑚盆景仔细端详了许久，又用特制的工具轻轻敲击，倾听声响，甚至还凑近了细细嗅闻。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孙供奉才面色凝重地来到花厅回禀苏浅月。
“王妃娘娘，”孙供奉拱了拱手，语气严肃，“这盆珊瑚，本身确是南海极品，价值连城，并无问题。”
苏浅月静静听着，等待他的下文。
“但是，”孙供奉话锋一转，“问题出在固定珊瑚根部的‘泥土’和那几块作为陪衬的‘奇石’上。那并非普通泥土，而是用一种特殊的药泥混合了珊瑚碎屑伪制而成，气味极淡，几乎被珊瑚本身的腥气掩盖。而那几块‘奇石’，内部应是中空的。”
苏浅月眼神一凝：“药泥？中空？有何作用？”
“那药泥，老朽仔细辨别，其中含有极其微量的‘朱砂泪’和‘幻心草’粉末。”孙供奉沉声道，“此二物单独使用，并无大碍，甚至‘朱砂泪’还可入药安神。但若长期混合散发，被人体吸入，会于无声无息间侵蚀心神，令人逐渐精神恍惚，多梦易惊，性情也会变得焦躁易怒。日久长，便会形销骨立，心智受损，如同患上癔症。”
“至于那中空的奇石，”孙供奉继续道，“老朽虽未敢擅自破开，但推测其内可能藏有引子，或是某种香料，或是某种声波震动之物，用以加速或者触发药泥的毒性。慈手段，极为隐蔽阴毒，若非王妃娘娘心细如发，常人绝难察觉！”
苏浅月听完，背脊窜起一股寒意，袖中的手缓缓握紧。
好一个苏家！好一个嫡母！
送来的不是普通的陷害，而是这般杀人于无形的慢性毒药！他们是想让她在不知不觉中变得疯癫痴傻，甚至悄无声息地死去！如此一来，既除掉了她这个不听话的棋子，又不会引人怀疑，宸王妃之位空出，正好可以再想办法将苏玉瑶塞进来！当真打得一手好算盘！
若非她多了一份警惕，若非夜宸麾下有孙供奉这等能人，她恐怕真要着晾！
“此事，还有何人知晓？”苏浅月压下心头翻涌的杀意，声音冷澈。
“仅有老朽与秋纹姑娘。”孙供奉恭敬道。
“很好。”苏浅月点零头，“有劳孙供奉。此事关系重大，还请供奉守口如瓶。”
“老朽明白。”孙供奉躬身退下。
偏厢内只剩下苏浅月和秋纹，以及那盆美丽却致命的珊瑚盆景。
“姐，苏家他们……他们也太狠毒了！”秋纹气得浑身发抖，眼圈都红了。
苏浅月走到盆景前，伸出指尖，轻轻拂过那冰凉的、如同染血般的珊瑚枝桠，眼神冰冷如刀。
“既然他们送了这份‘大礼’，我们若不回敬，倒显得失礼了。”她轻声道，唇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笑意。
“姐，您的意思是？”
苏浅月转身，目光锐利：“秋纹，你去查查，这张嬷嬷，在苏夫人身边，主要负责哪些事务，有何喜好，家中又有何人。”
秋纹立刻领会：“姐是想……”
“他们想让我‘癔症’，我便让他们先尝尝，众叛亲离、惶惶不可终日的滋味。”苏浅月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这盆盆景，暂且好好收着，日后，或许还能派上大用场。”
她不会立刻撕破脸，那样太便宜苏家了。她要的，是钝刀子割肉，让他们在恐惧和猜疑中，一步步走向她为他们准备好的结局。
处理完盆景之事，色已近黄昏。苏浅月回到书房，摊开纸张，这次，她写的不是家书，而是一张改良过的药膳食谱，以及几味需要添置的药材。其中几味，正是能 subtly 中和“朱砂泪”与“幻心草”药性的东西。她要将计就计，一方面麻痹苏家，另一方面，也要确保自身无恙。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苏浅月正准备用晚膳，春桃进来禀报：“王妃，门房来报，有一位姓魏的姑娘递了帖子求见，是……是您旧识，来自江南。”
魏姑娘？江南旧识？
苏浅月微微一怔，原主的记忆里，并无这般交好的江南友人。她接过那张素雅的花笺，上面字迹清秀，落款只有一个“魏”字。
她心中疑窦丛生，正欲回绝，忽然想到夜宸给的那本册子上，似乎提到过江南魏家，乃是皇商，与几位皇子都有些不清不楚的往来……
“请她到花厅稍候。”苏浅月放下帖子，眸色深沉。
这京城的水，是越来越浑了。刚送走苏家的明枪，又来了不知底细的暗箭。
她整理了一下衣襟，脸上恢复那抹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病弱的平静，缓步向花厅走去。
这位不请自来的魏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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