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聋的厮杀声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萧翊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冻结了。传讯玉符里，长老那冰冷得不带一丝人味的声音还在重复，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的耳膜，钉入他的脑海。
“东北角，避难密道，所有藏匿者，尽数擒拿，押至祭坛前，行活祭，以为引子，此令，即刻执行，不得有误！”
活祭…引子…
萧翊的视线有些模糊，他看见身前几名忠心耿耿的内门弟子正望着自己，等待命令。他看到远处，林燃那决绝的黑色剑光正与师父那八名恐怖守卫碰撞出刺眼的能量乱流。他看到更远处，冲而起的邪能光柱连接着血月，将那一片空染得如同泼了浓血，一个巨大的、令人灵魂战栗的能量漩涡正在祭坛上方缓缓成型，散发出恐怖的吸力。
他甚至能想象出东北角那条废弃多年的矿道深处，那些挤在一起瑟瑟发抖的人——问剑宗最后庇护下来的杂役家眷、附近村落逃难进来的老弱妇孺…他们脸上该是怎样的恐惧和绝望。他们的哭喊声似乎已经穿透了战场的喧嚣，直接在他脑子里炸开。
“大师兄？”一名弟子见他脸色煞白，握剑的手抖得厉害，忍不住出声提醒，眼神里带着疑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长老的命令，他们也通过玉符听到了。
萧翊猛地回神，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又猛地被投入熔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咙。他几乎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压下那股呕吐的欲望。
宗门…责任…从被灌输的忠诚…家族的前程…违抗长老命令那无法想象的、株连亲族的可怕后果…这些念头像沉重的枷锁，一层层捆缚住他的四肢百骸，要将他拖入冰冷的深渊。
可是…另一边呢？
是那些即将被像牲畜一样拖出来，在极度恐惧和痛苦中被剥夺生命，化为邪法养分的一张张脸！是林燃那双即便面对绝境也从未真正熄灭过火焰的眸子！是这一路走来看到的，被乘风宗邪功肆虐后化为死地的焦土！是内心深处那个越来越无法忽视的声音——这真的是“道”吗？这用无数无辜者鲜血和魂魄堆砌起来的力量，真的是他萧翊追求的东西吗？
“大师兄，我们…”另一个弟子咽了口唾沫，声音发干，催促着。长老的命令不容置疑，尤其在这种关头。
萧翊的目光扫过这些跟随着自己的师弟们，他们脸上有对命令的些许不适，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长期灌输后形成的麻木和执行任务的坚决。他不能连累他们…
他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关节发白，指甲几乎要抠进剑柄的纹路里。那柄陪伴他多年、象征着乘风宗嫡传身份的长剑，此刻变得无比烫手，重若千钧。
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年幼时被师父夸奖剑法有成的欣慰，第一次执行宗门任务时的紧张与自豪，与其他门派切磋时为宗门争光的荣耀…这些曾经支撑他信念的东西，此刻在“活祭”这两个字面前，变得如此苍白可笑，甚至…肮脏。
他又想起不久前，林燃死死守在寂剑谷入口，哪怕浑身是伤也不退半步的身影。想起她夺回宗主信物时，那双染血的手紧紧握住断剑的决绝。她守护的东西，和他正在执行的命令，哪一个更像“道”？
剧烈的挣扎几乎要将他的灵魂撕裂。一边是看得见的、即刻降临的恐怖惩罚和过往一切的崩塌；另一边是看不见的、虚无缥缈的“良知”和可能万劫不复的背叛。
冷汗浸透了他的内衫，贴在冰冷的皮肤上。他的呼吸变得粗重，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和那股令人作呕的邪能气息。
“大师兄！”催促声再次响起，带上了焦急。祭坛方向传来的能量波动越来越恐怖，时间不等人。
萧翊猛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里面所有的痛苦、挣扎、彷徨仿佛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强行压了下去，沉淀为一种近乎死寂的、可怕的平静。那平静之下，是汹涌的、即将冲破堤坝的洪流。
他缓缓抬起手，声音沙哑得不像他自己的，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听到了。长老有令，清剿残敌，确保仪式万无一失。”
他没有直接重复那灭绝人性的命令，而是换了一个模糊却更能让手下弟子接受的法。清剿残淡那些避难者，在乘风宗的定义里，自然就是“残当。
弟子们愣了一下，似乎觉得这命令和长老直接下达的有些微出入，但“清剿残当四个字显然更容易执行，也更符合他们一贯的认知。众人立刻抱拳：“是！大师兄！”
萧翊不再看他们，猛地转身，长剑斜指东北方向，那个被刻意遗忘的角落。他的侧脸线条绷得紧紧的，没有任何表情。
“跟我来。”
他吐出三个字，声音不高，却像冰碴子相互摩擦，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罢，他率先化作一道流光，朝着那片承载着最后生机的黑暗冲去。
身后的弟子们不敢怠慢，纷纷御剑或施展身法跟上。
风声在耳边呼啸，却吹不散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和罪恶福萧翊的心跳如擂鼓，一下下撞击着胸腔，仿佛要跳出来。他知道，这条路一旦踏上，就再也无法回头。
每一步，都离过去的那个“乘风宗大弟子萧翊”更远一步。
每一步，都踩在良知和背叛的刀锋之上。
而路的尽头，等待他的，要么是彻底的毁灭，要么是…一场用生命和过往一切为赌注的救赎。
他的眼神在前方的黑暗和远处那冲的血光之间快速切换，最终，那死寂的平静下，一点冰冷的、疯狂的火焰悄然燃起。
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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