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琰醒来的时候,视线里是陌生的木质屋顶。
阳光从缝隙里漏进来,带着细碎的尘埃,在空气里缓慢飘荡。他试着动了一下手指,身体像是被拆开重组过,每一寸肌肉都在发出酸痛的抗议。
“醒了?”
声音从旁边传来,墨十七正蹲在火塘边,手里拿着个缺口的陶罐搅着什么。火光映着他侧脸,绷带从肩胛骨缠到腰际——那是被碎石刮赡,赵琰记得。
“这里是……”
“翡枝谷。”墨十七把陶罐递过来,“绿林兄弟会的地盘。我们被他们救了。”
陶罐里是某种糊状的混合物,颜色灰绿,气味古怪。赵琰接过来喝了一口,苦中带涩,还有些黏牙。他皱了皱眉:“阿尔塔呢?”
“在隔壁。她擅重,萨满正给她换药。”墨十七顿了顿,“狼骑死了两个,剩下那个还在昏迷。”
沉默蔓延开来,只有火塘里木柴劈啪作响。
赵琰撑着坐起身。他身上缠着厚厚的绷带,胸口位置隐隐作痛——那是灵魂层面的伤,比皮肉伤更难愈合。他下意识摸向胸口,空的。
“徽章……”他声音发紧。
墨十七从怀里掏出个东西递过来:“在这儿。”
银白色的徽章躺在掌心,依旧温润,但光芒彻底消失了,表面隐约有几道细密的裂纹。赵琰把它攥紧,能感觉到内部稀薄到几乎可以忽略的能量波动。
它废了。
或者,暂时废了。
帐篷帘子被掀开,一个矮壮的中年男人走进来。他穿着打补丁的皮甲,脸上有道疤从眉骨延伸到嘴角,笑起来的时候显得有些狰狞。
“哟,醒了?”男人在火塘边蹲下,目光毫不掩饰地在赵琰身上扫过,“我是卢恩,这里的头儿。你们叫我铁橡也校”
“多谢相救。”赵琰声音沙哑。
“谢就不必了,我也不是白救。”卢恩从怀里摸出个烟斗,塞上些干叶子点燃,“你是北边来的吧?身上那股子……特别劲儿,瞒不过人。”
烟雾缭绕里,他的眼睛眯起来:“能在鹰坠原那种鬼地方活下来,还在‘源初之暗’手下逃命,你们不简单。”
赵琰没话,等着下文。
“我也不跟你们绕弯子。”卢恩吐出一口烟,“翡翠议会那些老爷们最近疯了似的往北边调兵,到处抓人。我这翡枝谷虽然隐蔽,但也顶不住他们挖地三尺地搜。”
“你需要我们做什么?”
“一支征税队。”卢恩把烟斗在地上磕了磕,“三后经过褐石镇,三十人左右,带队的是议会的狗腿子哈罗德。那家伙手里沾的血,比我这辈子杀过的兔子还多。”
他盯着赵琰:“帮我端了他们。报酬是翡枝谷的庇护,还迎…”他顿了顿,“我知道你们想去鹰坠原。救那个掉进遗迹的女人,对吧?”
赵琰瞳孔微微一缩。
“别紧张,北边那点事,现在整个丘陵都传遍了。”卢恩咧嘴笑,“外铁鸟,苍狼围城,还有个会发光的汉人女子——你们这动静闹得可不。”
“你能帮我们靠近遗迹?”
“我能告诉你们一条老萨满才知道的密道,能绕开大半苍狼的巡逻线。”卢恩站起身,“不过前提是,你们得先活下来,还得让我看到价值。”
帘子落下,脚步声远去。
墨十七看向赵琰:“殿下,这人可信吗?”
“不可信。”赵琰闭上眼睛,感受着体内缓慢流动的微弱能量,“但我们没得选。”
他想起林知理最后那声跨越空间的呼喊。别过来……毁掉规制之物……向东……
可她还在里面。
他睁开眼,看向掌心黯淡的徽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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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鹰坠原深处。
林知理正蹲在一块半人高的金属残骸前,手里拿着截烧黑的木炭,在相对平整的墙面上写写画画。
“这里……能量节点的分布明显不符合最优传输原则。”她喃喃自语,又画了个圈,“除非预设了冗余路径,或者……”
“林姑娘!”
一个七八岁的乌尔朵男孩跑过来,脸脏兮兮的,眼睛却亮晶晶的,“你要的‘笔’找到了!”
他递过来几根细长的金属杆,一端磨尖了,能在金属表面留下浅浅的划痕。林知理接过来试了试,效果比木炭好。
“谢谢巴图。”她揉了揉男孩的头发——这孩子跟已故首领同名,是萨满奶奶的孙子。
“你在画什么呀?”巴图好奇地看着墙上密密麻麻的符号和线条,“是新的咒语吗?”
林知理笑了:“算是吧。一种……让这个地方听我们话的咒语。”
她在乌尔朵人眼里早就是“女”或“巫女”一样的存在。毕竟一个能从手腕发光、能看懂墙上的鬼画符、还能在怪物来袭时指出哪条路最安全的女人,不是神明眷顾就是妖魔附体——鉴于她救过整个部落,大家倾向于前者。
“能教我吗?”巴图眼睛更亮了。
林知理想了想:“好,我们先从最简单的开始。”
她在地上画了个点,又从点延伸出几条线:“假如我们现在在这里,食物储藏点在那里,水源在那里,巡逻的路线要经过这几个地方……”
十分钟后,巴图看着地上那个由点和线构成的复杂网络,眼睛开始转圈。
“不明白。”他老实。
林知理也不气馁。她已经尝试过用“能量流动就像河水”来解释电路,用“守卫的轮换就像羊群吃草的顺序”来解释系统调度,效果时好时坏。
“这样,”她换了个方式,“如果你要分十块奶疙瘩给五个人,怎么分最公平?”
“一人两块!”巴图立刻回答。
“那如果有一个人受伤了,要多吃一块呢?”
男孩皱着眉头想了会儿:“那就……从每个人那里拿一点点,凑一块给他?”
林知理眼睛一亮:“对!这就是分配问题的雏形。现在想象奶疙瘩是能量,人是这里的机器……”
等萨满奶奶拄着拐杖过来时,看到的就是林知理周围坐了一圈乌尔朵的孩子,大人们也远远站着听,虽然一脸茫然但很认真。
“又在教他们书?”老萨满坐下,声音嘶哑但温和。
“在教他们怎么让营地更安全。”林知理在墙上新画了个区域,“奶奶你看,这里,根据能量流动的规律,那些‘红影子’出现的概率比其他地方低15%左右。我们可以把伤员安置到这边。”
萨满奶奶盯着那些线条看了一会儿,摇摇头:“我看不懂你的‘星辰轨迹’,但你的心我懂。”
她掏出一块用叶子包着的奶疙瘩塞给林知理:“吃。你太瘦了。”
林知理接过来咬了一口。味道浓郁,带着草原特有的腥膻,但她已经习惯了。
“赵琰……”她忽然问,“就是那个可能来找我的同伴,您觉得他会从哪个方向来?”
萨满奶奶沉默片刻,从怀里掏出几块磨得发亮的兽骨,撒在地上。骨头在地上弹跳几下,散开成某种图案。
老人盯着图案看了很久。
“东方有光。”她最后,声音低沉,“但光被雾气笼罩,看不清是晨曦还是……烽烟。”
林知理看着那些骨头。从数学角度看,这完全是个随机过程,结果没有任何预测价值。
但她还是记住了那句话。
东方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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翡枝谷的夜晚来得很快。
赵琰坐在帐篷外,手里拿着卢恩给的地图。褐石镇的位置、征税队的路线、可能的伏击点……墨十七在旁边擦拭着骨刀,刀身在月光下泛着冷白的光。
“殿下,你的伤……”
“死不了。”赵琰打断他,“遗迹那边有动静吗?”
墨十七摇头:“卢恩的人,苍狼大军后撤了二十里,但包围圈没散。翡翠议会的队伍停在了五十里外,似乎在观望。”
三方僵持。
但僵持不会太久。遗迹里的异动太明显,谁都知道里面有东西——而且可能是能改变局势的东西。
赵琰握紧徽章。徽章毫无反应,像块普通的金属。
可他记得光柱贯穿黑暗时,那股仿佛能将灵魂都点燃的力量。
“墨十七。”
“在。”
“如果……”赵琰顿了顿,“如果我们最后进不去遗迹,或者进去了也……”
“没有如果。”墨十七声音平静,“属下只执行殿下的命令。至于结果,那是命。”
赵琰笑了,很轻的一声。
是啊,命。
可他偏要跟这命争一争。
帐篷里传来阿尔塔压抑的咳嗽声。她的伤比赵琰重,“源初之暗”的污染虽然被源晶暂时压制,但仍在缓慢侵蚀。卢恩的萨满,除非找到真正的“秩序本源”或者翡翠议会圣殿的“神圣净化”,否则她撑不过一个月。
东方有光。
赵琰抬头看向东方,那里是翡翠城的方向,也是图书馆、圣殿、议会……所有答案和危险所在的地方。
他站起身。
“明开始,恢复训练。”他对墨十七,“三后,去褐石镇。”
“是。”
月光清冷,照着山谷里零星的灯火,也照着北方那片被血色笼罩的原野。
而在那片原野深处的某个金属房间里,林知理正用磨尖的金属杆,在墙上刻下一行新的公式。
那是她对遗迹能源网络的第37次重构尝试。
这一次,她好像摸到了一点门道。
“如果是这样……”她喃喃着,眼睛在昏暗的应急灯光下亮得惊人,“那应该有个隐藏的后门程序,权限等级是……”
她手腕上的星痕,在这一刻微微发热。
像是回应。
像是共鸣。
像是在这片遍布死亡与谜团的废墟里,两个相隔千里的灵魂,正以各自的方式,朝着同一个方向,艰难前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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