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升起来了,可那光照在身上,没有半点温度。
我低头,脚下是烧焦的泥土,空空荡荡。
我以为是光线角度不对,下意识地挪了挪脚。
风吹过,草屑跟着动,晨光在我身侧的断木上投下长长的斜影。
唯独我脚下,一片虚无。
我没有影子。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从我头顶浇到脚底。
“呵呵……呵呵呵……”
瘫坐在不远处断桩旁的陈哑婆突然笑了,笑声嘶哑,像是破烂的风箱。
她左臂上那道被铜扣划开的血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血线一寸寸退回皮肉之下,像一条受惊后缩回洞穴的毒蛇。
她大口喘着气,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我脚下。
“好……好啊……你以为烧掉了名字,就烧掉了‘壳引’?你真是真得可笑。”她撑着地面,费力地调整了一下姿势,“你知不知道,影子从来就不是光的事……是魂的事。”
我心头猛地一跳。
“从你第一次穿上那件红衣开始,你的影子就不再属于你了。”她抬起眼,那双眼睛里没有怜悯,只有一种看透了结局的疲惫,“它早就被缝进了‘衣母’的第七层皮里——那东西,既是替你死的‘壳’,也是拴着你命的‘锚’!”
我的脑子“嗡”地一声,瞬间想起了火场里那具被烧焦的尸体,它在烈焰中向我伸出手,当时我就觉得怪异,现在终于明白——那具焦尸,它也没有影子!
就在这时,半空中,黄师傅那团即将熄灭的残魂青焰猛地亮了一下,像是回光返照。
他已经无法凝成完整的人形,只能拼尽最后一点魂力,化作半句断断续续的低语,直接钻进我的耳朵里:“……往北……走三步……挖……”
话音刚落,那点青焰便彻底熄灭,化作一缕看不见的青烟,消散在晨光里。
我来不及悲伤,几乎是凭着本能,踉踉跄跄地朝着北方走了三步。
脚下的焦土又软又烫,我扔掉手里的铁锹,直接用手刨挖。
指甲翻卷,血和泥混在一起,我却感觉不到疼。
大概挖了三尺深,我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
是一个黑色的陶罐。
罐子不大,罐口用一张泛黄的人皮符紧紧封着,上面用早已干涸发黑的血,写着四个扭曲的字——“第七影祭”。
我撕开人皮符,一股陈腐的阴气扑面而来。
罐子里空空荡出,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面手掌大的铜镜静静躺在底部。
我将它拿出来,镜面蒙着厚厚的灰尘,可即便如此,它也照不出我的脸,只是一片模糊的混沌。
“别……别看……”陈哑婆挣扎着爬了过来,当她看到我手中的铜镜时,全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看到了世上最恐怖的东西,“这是‘影契镜’……它照的不是饶模样,是命壳!你若是看了……就会看见,到底是谁……在替你活着,替你死!”
替我活着?
我握紧了铜镜,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我盯着那片蒙尘的镜面,鬼使神差地伸出拇指,用力拂去上面的灰尘。
镜面没有映出我的脸,也没有映出周围的荒坟。
灰尘散去,镜中缓缓浮现出一幅活动的景象。
那是一间昏暗的房间,四周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红衣,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像一座诡异的服装陈列馆。
一个女人背对着我,正站在房间中央的一张木桌前,她的身形有些单薄,动作却很轻柔,心翼翼地将一件寿衣叠好。
那件寿衣的袖口,用红线绣着一个清晰的“舟”字。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最让我头皮发麻的是,那个女饶脚下,在昏暗的灯光里,拖着一道分明而清晰的影子。
与此同时,乱葬岗边缘,一口早已干涸的枯井里。
凡子蜷缩在井底,把那支的录音笔死死按在胸口,连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井口上方,传来沉重而缓慢的脚步声。
是周德海。
他带着两个穿着黑色长袍的殡仪工,手里提着一盏惨白的灯笼。
那不是普通的灯笼,灯笼的骨架像是用人指骨做的,而灯笼的惨白光芒,竟是从里面贴着的一张泛黄纸片上透出来的。
那是一张“生辰帖”。
上面用朱砂写的生辰八字,正是当年李春花为我“命名”那,写下的“林舟”的生辰八字。
凡子咬破舌尖,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他终于明白,周德海他们根本不是来找什么尸体,他们是来“补契”的!
只听周德海用一种没有起伏的语调低声道:“名字烧了,无妨。可用‘生辰’为引,重新续上。只要他还把自己当成‘林舟’,只要他还在意这个身份带来的一切因果,他的魂,就永远拴在这条链子上。”
他话音刚落,“哐当”一声巨响,一块巨大的锈铁板猛地盖住了井口。
黑暗瞬间吞噬了一牵
凡子心中一凉,刚想呼救,却感觉井壁传来一阵阵轻微的震动。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那冰冷的井壁上,竟然浮现出无数细而深刻的掌印,密密麻麻,像是曾经有数不清的孩子在井里,用手绝望地敲打、抓挠着内壁。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炸开——这口井,就是三十年前,第一任红衣者被活埋的埋骨之处!
我抱着那面冰冷的铜镜,失魂落魄地走回阵心。
刘瘸子还被钉在“贪狼”位上,胸口随着那根“生钉”的贯穿,只有极其微弱的起伏,像风中残烛。
陈哑婆看着我,眼神复杂,她突然抓起身边那枚用来破阵的铜铃,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狠狠砸向我手中的铜镜!
“啪!”
镜面应声而裂,镜中的幻象瞬间破碎成无数光影。
但在那破碎前的最后一刹那,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那个背对我的女人,在她转头的瞬间,她白皙的脖颈上,有一道暗红色的疤痕,那疤痕的纹路,竟与我胸口那道“线源”纹路,一模一样!
“衣母不是鬼,也不是什么神仙!”陈哑婆嘶声力竭地吼道,嘴角溢出黑血,“它就是‘壳’的集合体!你每烧一次名字,就是亲手为它披上一层新的皮!你每一次所谓的‘复活’,都是它借着你的命,去养肥它自己的壳!”
她的话像一把尖刀,将我所有的认知都捅得稀碎。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不醒的刘瘸子,眼皮突然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然后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瞳孔已经涣散,却直勾勾地盯着我,嘴唇微弱地蠕动着,拼凑出几个字:
“……走……去……废品站……地下……迎…有你……第一件……红衣……”
完,他的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我来不及多想,一把拔出他胸口的“生钉”,背起他尚有余温的身体,转身就要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可我刚迈出一步,身后不远处的荒坟深处,忽然传来一阵布料摩擦泥土的“沙沙”声。
一个坟包的腐土猛地向上拱起,紧接着,一具不足三尺高的尸体,缓缓地从土里坐了起来。
它全身都被一件烧得焦黑的红衣紧紧裹着,脸上是一片空白光滑的皮肉,没有眼耳口鼻。
但在它的胸口位置,衣服的破洞下,赫然也有一道与我完全相同的“线源”纹路。
它没有影子,却能动。
它从坟里爬出来,一步,一步,僵硬地朝我走来。
它的手里,还死死攥着半截被烧焦的红线。
“别过来!”
陈哑婆见状,目眦欲裂,她像一头护崽的母狼,用尽最后一口气撇在我身前,将手中那枚沾满她鲜血的铜扣,奋力砸向那具尸。
铜扣并未山尸分毫,但在撞上它身体的瞬间,铜扣上原本刻着的“线谱”,竟飘散出一行血红色的雾字,悬浮在半空:
“第七任·林舟·未焚”
那具尸停下脚步,抬起头,那张空白的脸转向我的方向,喉咙里发出沙哑干涩的童音,一字一句地问:
“哥哥,这一次……你烧掉的,究竟是我,还是你自己?”
话音落下,风骤然变大。
我惊骇地看到,散落在地上的铜镜碎片,映出了我身后的景象——那本该空无一物的地面上,竟然不知何时,浮现出了一道模糊、淡薄的影子。
而那道影子,正在缓缓地拉长,变形,与那具尸的身形,渐渐重合。
风卷残灰,迷了我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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