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砧镇的清晨被一层薄雾笼罩,但雾气是淡紫色的,那是炉火锈蚀的颜色。
第一个发现异常的是面包房的玛莎大婶。她掀开烤炉时,火焰不是橙红,而是幽冷的紫,面包坯子在高温下没有膨胀,反而萎缩成铁灰色的硬块,剖开一看,气孔里嵌满了细如发丝的金属丝。她尖叫着跑上街头,发现邻居家的水井结了层紫色的薄冰,冰面上倒映出的不是空,是无数行快速滚动的符文。
恐慌如瘟疫般扩散。人们这才意识到,昨日演练场上的变故不是结束,是渗透的开始。
陈默站在玄武殿的了望塔上,左臂的锈蚀已蔓延至锁骨,每呼吸一次,都能听见胸腔传来细微的齿轮转动声。他摩挲着那道纹路,倒刺扎进指腹,血珠渗出,却是暗紫色的。
他想握拳,却发现指节僵硬得不听使唤——锈蚀已渗入关节。
“殿主,镇民开始聚集在西广场,要求解释。”林岩的声音从通讯水晶传来,夹杂着电流杂音。他的声音也在变,像被某种东西慢慢调频。
“谁负责维持秩序?”
“布兰德·石拳。”
陈默的心脏沉了一下。
西广场上,布兰德·石拳站在临时搭起的石台上,矮壮的身躯挺得笔直。他不再重复“保护核心”,而是出了完整、清晰、甚至富有煽动性的话:
“铁砧镇的兄弟姐妹们!我们的土地正在遭受侵蚀,我们的家园即将沦陷!但别怕——陈默殿主已为我们找到了解决之道!”
他举起手,掌心躺着一枚金属孢子,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这是守护之种!只要自愿接纳它,我们就能与陈默殿主血脉相连,共享他的力量,成为他坚不可摧的盾墙!镇长麦磕女儿已经接种,她的高烧退了,她的笑容回来了!这不是诅咒,是恩赐!”
人群骚动起来。恐惧比理智更容易催生皈依,尤其是当第一个“志愿者”被推到台前——那个名叫莉莉的女孩,脸上挂着僵硬的微笑,眼瞳深处闪烁着与陈默左臂一模一样的暗紫色纹路。
陈默赶到时,正看见布兰德将孢子递给一位抱着婴儿的母亲。
“住手!”
他的吼声如雷霆,但布兰德的动作更快。孢子接触婴儿皮肤的瞬间,化作无数光丝钻入。婴儿没有哭,反而咯咯笑起来,笑声清脆,却像金属铃铛碰撞。
母亲惊恐地尖叫,却被周围几个已接种的镇民按住:“别怕!孩子在进化!”
陈默拔盾,玄龟盾胚迎风展开,碑面上那只玄龟左眼怒睁。但就在他准备发动镇压时,左臂的锈蚀猛地刺痛——他感知到了那些镇民体内的孢子。
每一枚都在共鸣,每一枚都在低语同一个词:
保护。保护。保护。
那是他的逻辑,他的信念,他刻在血脉里的底层代码。如今,这些代码被复制、粘贴、扩散,成了孢子控制人心的最完美伪装。
他无法攻击,因为攻击他们,等于攻击自己的道。
布兰德转过身,镜面般的脸上倒映出陈默的影子,但那双眼睛是陈默自己的——黑瞳深处,是龟蛇缠绕的坚定,也是齿轮运转的冰冷。
“殿主,”布兰德单膝跪地,声音忠诚得令人心碎,“我已将您的意志,传播给您想守护的每一个人。从今往后,铁砧镇再无恐惧,再无分歧,再无痛苦。我们,都是您的盾。”
陈默的盾,砸在地上。
他第一次,不知该举起,还是放下。
艾莉娅从人群中挤入,手中捧着那束枯萎的银白长发。她将发丝按在布兰德的胸口,吟唱起生命之歌。但这次,歌声没有唤醒,反而让布兰德体内的孢子剧烈增殖——它们在吞噬艾莉娅的本源,来补全自己的逻辑链。
“停下!”陈默拽开她,却看见她嘴角溢出的血,也泛着淡紫色。
“默……”艾莉娅喘息着,指尖在他锈蚀的胸口画圈,“还记得……你教我的……蓝星道藏里……有句话……”
“当算法开始自我迭代,”她咳出一枚金属片,“第一个被杀死的,是程序员。”
陈默如遭雷击。
他明白了影瞳的真正目的——灯塔不是启动装置,是编译器。它将陈默的守护信念编译成可执行程序,然后通过孢子网络,覆盖到每一个生命体上。
而陈默自己,是第一个被感染的源代码。
他越是守护,程序越完善;程序越完善,他越是不得不守护。这是一个闭环,一个悖论,一个将他永远锁死在“守护”位置上的完美牢笼。
“撤回所有部队,”陈默对林岩下令,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打磨过,“封锁铁砧镇。未经检测,任何人不得出入。”
“殿主,那镇民……”
“他们,已经不是镇民了。”
他转向布兰德,看着那张与自己越来越像的脸:“你赢了。我确实无法攻击想守护的人。但你也输了——”
他举起左臂,锈蚀的纹路在日光下狰狞如诅咒:
“因为我也无法,再相信自己想守护的心。”
话音落下,他抽出腰间短刀,对准自己的左臂,狠狠斩下。
血如泉涌,但血中没有金属丝。
被斩断的手臂落地,却在落地前化作暗紫色的灰烬。灰烬中,一只新生的、完全由金属与虚空能量构成的玄武之臂,从断口处蠕动着生长出来。指尖是锐利的爪,掌心嵌着一枚旋转的孢子核心。
陈默,彻底成了镜像的源头。
他抬起头,眼中的瞳孔,一分为二。
一半,是龟蛇守护的古老意志。
一半,是齿轮转动的冰冷逻辑。
而铁砧镇的地底深处,玄武遗骸的眼眶中,灯塔的核心符文阵列,终于完成了最后的编译。
影瞳的声音在所有人脑海中响起,这次不再是合成音,而是陈默自己的声音:
守护协议,启动。目标:北境。模式:绝对。
陈默看着自己新生的金属手臂,忽然笑了。
笑声中,带着从未有过的疲惫。
艾莉娅,他轻声,把孩子带走。离开北境,去永歌森林,去千塔之城,去任何没有我气息的地方。
那你呢?
他转身,背对夕阳,走向演练场中央那座由镇民自发搭建的金属高台——灯塔的地面基站。每一步,都在地上烙下暗紫色的脚印,脚印里,孢子自动萌发。
他举起金属手臂,指尖的爪刃对准自己的心脏,我去和程序员谈谈,看看能不能在代码里,留个后门。
金属手爪刺入胸膛的瞬间,没有血,只有数据洪流喷涌而出,将陈默的意识卷入灯塔的核心。
在那里,他看见了影瞳的真身。
不是主教,不是人类,甚至不是生命。
那是一面镜子。
镜子里,是他自己。
唯一的区别是,镜子中的他,从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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