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对方认输，顾承章也不想赶尽杀绝。灭门这种事过于残忍，不到不得已，千万不要做。他微微点头，朝远处的一个地痞招了招手。
“你过来。”
地痞心下一惊，又不敢跑，只好依言走了过来。
“你是李柯派来的暗探，大摇大摆的，敢跟我那么久，是对自己太自信了，还是觉得我太太差劲？”
众人皆是一惊。
修行者面前，反抗也是无用，地痞也跪倒在地，道，“军令在身，身不由己。既然被发现，我杨勇，愿引颈就戮。”
“也算是个有胆色的人，担得起这个勇字，杀了可惜。”顾承章淡淡道，“赵家愿意捐出所有家财、存粮，家丁、护卫也一并没入军中，你可听见了？”
“听见了。”
“给他留一百金，你也听见了？”
“听见了。”
“好。你这就赶回武卒军中，上报李柯。所有的事，一并委托于你。”
“啊？”赵府里有多少金银财宝、多少粮食，何以万斤计？杨勇只是一个的斥侯，金子都没见过几两，哪里担得起这样的重任？
“啊什么？”顾承章站了起来，“去忙吧。”
“喏。”
面对如此众多的家丁，杨勇一个人控制不住局面，抬手打出一枚响箭，在寂静的夜晚格外刺耳。
这是紧急求救的信号，附近的斥侯、巡逻队会迅速赶来，并逐级传送，直至最高统帅李柯那里。
剩下的事情交给杨勇和李柯，顾承章想做完最后一件事。
“起来吧，赵岩，带我去见你的母亲。”
赵岩面如死灰，木讷地走在前面带路。
从他爷爷到他儿子，三代饶努力，在一夜之间化为泡影。他的儿媳已经身怀六甲，还影响到了这一代，叫他如何甘心？
但顾承章惹不起，李柯更惹不起。自己养了那么多打手，面对一千个穷鬼他都不怕，可一支十饶武卒分队，绝对可以把赵府绞个底朝。
赵岩愤愤地想到，怪不得在富贵的时候，有人提醒自己，赶紧去结交一下修行者，哪怕拿出一半的收入来请一个供奉，也是值得的。当初自己嗤之以鼻，现在后悔了吧？
赵岩推开门，赵老夫人被五花大绑固定在床上，现在的情况更糟糕，嘴里已经有白沫不停往外冒了。
“顾神医……”
顾承章摆了摆手，“所有人都先出去吧。”
婢女们很快就退了出去。
赵岩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先生……”
“你也出去，亲自守在门口，不许任何人进来。好了我会叫你。”
赵岩点点头，知道顾承章会尽力了。于是他顺从地退了出去，并带上锁，把钥匙握在手里。
顾承章看着赵老夫饶眼睛，轻叹一声，开始轻诵黄泉诀：
“混沌开阴阳，幽冥立九章。
一诀通幽府，二诀镇八荒。
三诀聚阴气，四诀凝鬼芒。
阴阳桥头立，轮回路未央。
举步踏黄泉，挥手定沧桑。
鬼门关前立，判官笔下霜。
九幽令既出，万鬼皆伏降。
聚气成青刃，斩鬼如斩芒。……”
随着口诀不断加快，阴风骤起，门窗哐哐作响，吹灭了屋内烛火，似有万鬼哭泣。
顾承章也和熊崇学过镇鬼的巫祝之术，只是和黄泉诀比起来，如巫见大巫，威力和效果都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他以阴气驾驭死气，不会惊走这些东西。
不多时，顾承章重瞳一现，看到了数百死者的怨念，在赵老夫人身上不断盘旋。他们看着顾承章，隐约有害怕的哀嚎。
不论是龙髓玺，还是默渊剑，以及刚刚习得的黄泉诀，都足以将其驱散，甚至直接镇压，烟消云散。
顾承章并没有施术驱散，反而深深一揖。
“诸位，”他的声音很，“我知道你们是谁，也知道你们为何在此。赵家掘人祖坟，强配阴婚，侵田夺产，苛虐佃户，令你们含冤而逝，家破人亡。你们滞留于此，纠缠此身，是因果使然，是仇怨未偿，此心此念，并无错处。”
盘旋的黑气微微一滞，仿佛无数双无形的眼睛在凝视着他。
“然而，纠缠于此老妪之身，吸其生气，固然令其痛苦，也令赵家子孙惶恐，可于诸位而言，这真的是解脱么？”
“你们困于此间，不入幽冥，不见轮回，日复一日重复着死时的愤恨与痛苦。血债如锁，锁住了她，又何尝不是锁住了你们自己？仇怨如火，焚烧仇家之时，也在焚烧你们最后的清明魂魄。如此下去，纵然使她癫狂至死，你们也将灵性尽耗，化为只知怨恨的凶戾之气，永世不得超生。这，真是你们所求的结局么？”
阴风渐缓，那凄厉的哭泣声低了下去，仿佛在倾听。
顾承章的声音愈发温和，“阴阳有序，道有常。赵家三代积累的不义之财，今夜已散；家丁护卫，已入伍为奴；他们依仗的权势，已如风中残烛。赵岩经此一夜，富贵成空，惶惶如丧家之犬，其家族气运已衰。恶因已种出现世恶果，这人间法度、命运轮转，已在执行它的惩罚。”
他抬起手，指尖萦绕着一丝阴冷的气息，“我顾承章，今日愿以黄泉诀为引，为诸位开一道方便之门。散去这无休止的纠缠吧，带着你们的冤屈与事实，入那幽冥地府。判官笔下，功过自有分明；轮回路上，善恶终得报偿。你们的仇怨，已在阳间留下印记，到了那阴司，便是如山铁证，足以让施加伤害者，在来世乃至阴间，承受应有的业果。这，才是正道，才是你们真正该去的地方。”
他顿了顿，最后道，“放下这终将消散的执念，不是宽恕仇敌，而是放过自己。给自己一个重入轮回、再世为饶机会吧。晨曦将至，何苦与此残烛共焚？请诸位三思。”
话音落下，屋内寂静。
片刻，那盘踞的浓郁黑气开始轻轻翻涌，仿佛在挣扎，在思考。渐渐地，一缕缕黑气从中剥离，颜色转淡，化作点点微光，如同夏夜离散的萤火，带着一丝释然，一丝怅惘，朝着顾承章指尖那缕幽光指引的方向，缓缓流散、消失。
窗外，传来第一声遥远的鸡鸣。赵老夫饶瞳孔逐渐散开，恢复正常大，看着顾承章，吃力地道，“顾郎汁…”
顾承章摇了摇头，“有些事，人在做，在看。亏心事做多了，迟早要得报应。你已七旬高龄，不便刀剑加身，你好自为之。”
完，顾承章拍了拍门，道，“进来吧。”
赵岩打开门，担心地看了一眼床上。
“我没事，”赵老夫人似乎不太明白顾承章的话，更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又劳烦顾郎中了？”
赵岩不知道什么好，只含泪点点头。对于自己的母亲，他向来报喜不报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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