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压着铅灰色的云,枯树像骷髅手指般刺破雾霭。黏稠的泥浆裹住腿,顾承章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漆黑的沼泽里。
腐臭的味道刺破鼻腔,淤泥中泛着气泡,无数蛰伏的活物在不停游走。他挣扎着抬起手臂,发现淤泥已漫过腰际,每动一下都费尽全力,让他直喘粗气。冰凉的触感却从四面八方涌来,泥浆漫过胸口,窒息感掐住喉咙。
他越是挣扎,往下陷得越深。很快,污水就没过他的口鼻,要把他活活呛死在这里。
“承章!”
熟悉的声音穿透雾霭,顾承章看见泥潭尽头亮起一点暖光。母亲的身影踏着泥浪走来,月白色衣袂在污秽中飘摇如莲。她伸出手时,指尖凝结着细碎的光芒,那些光芒落在泥面上,淤泥竟如退潮般向两侧翻涌。
“别怕。”母亲的手掌覆上他额头,温热透过掌心,“你看,淤泥从来困不住莲花的根。”
她的笑容带着晨露的清甜,泥浆在触及她裙摆的瞬间化作清水,枯树上绽开朵朵白莲。顾承章感到身体变轻,正要握住那只手时,脚踝突然被泥浆里的藤蔓缠住。
“抓住我!”母亲的声音陡然尖锐,身影开始模糊。他拼尽全力向前,只能碰到一片虚无。
母亲消失了。
“别走!”顾承章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真的睡在沼泽里。
日上三竿,他躺在一棵高大的红柳下。他挣扎着坐了起来,胸口一阵剧痛。
“师兄,你醒了?”耳边传来灵萱惊喜的叫声。
顾承章微微偏过头,只见灵萱手里提着一条的草鱼,还在活蹦乱跳。树上挂着他洗干净的衣服,已经快要晾干。他低下头,发现自己只盖着一件灵萱的罩衣,里面是空的。
他看了一眼灵萱,灵萱的脸唰的一下红了。
“你受了伤,又跌在水里,夜里不能让寒气入体,所以我、所以我……”灵萱声音越来越,听不清她在什么。
“没事,我知道。”顾承章笑着安慰道,“治病救人,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子的。你能帮我把衣服拿过来吗?”
灵萱红着脸,把衣服递给他。
他的动作很慢,因为哪怕是呼吸也会牵动近乎破碎的丹田;简单穿个衣服,已经让他痛到额头出汗。
灵萱偷偷看了他一眼,见他已经提上裤子,就过来帮他。
“很痛吗?”灵萱一边帮他整理,一边问道。
“还好。”顾承章笑道,“最疼的时候应该是大蛇的尾巴抽中我的时候,感觉五脏六腑都移位了,现在没那么疼。”
灵萱帮他掖好衣领的时候,顾承章闻到了她身上特有的体香;柔软的手划过他的皮肤,让他心中猛然一颤。
“嗯,”灵萱见他脸色有些古怪,问道,“是不是头有些晕?”
“是的。”
“经脉不畅、气血不通,内伤严重的人都会这样。”见顾承章思路清晰,对答如流,灵萱悬着的心才真正放下了,“师兄你现在很虚弱,头晕是正常的。不过我给你吃了九转回春丸,护住了心脉,七左右即可痊愈。”
“多谢了,不过这样珍贵的救命药,你要留在身上,自己保命用。”顾承章笑道,“师兄贱命一条,阎王和鬼都不会收的。用在我身上,太浪费了。”
灵萱闻言红了眼睛,啜泣道,“师兄你什么呢?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办?”
“好好好,是我不会话。我的意思是,我不会有事,你放心吧,啊?”顾承章连忙道,“我真的没事。”
灵萱低下了头。
顾承章叹了口气,道,“有没有水?”
灵萱摇了摇头,为难地道,“沼泽里面的水不能喝,是臭的。我们的包裹不知道去哪里了,只剩这张垫子。我刚刚出去找了一圈,没找到什么果子,只看到这条搁浅的鱼。”
“很好了,待会烤来吃。”顾承章笑道,“我不渴,没事。”
“要不还是不生火了?”灵萱担心地扫视一圈,“昨晚我听到水里哗啦啦地响,应该有不少妖兽出没。”
“没事。大泽水蛇都拿我们没办法,其他的就不用了。”顾承章斜靠在树干上,嗓子干涩,“妖兽的等级划分明显,领地意识极强。大泽水蛇不仅来过,还喷出不少毒液,留下了独特的气息。我们闻不到,但其他妖兽能闻到,不会轻易涉足此处。”
灵萱松了口气,“打火石在包裹里……”
“你忘了师兄是干什么的。”顾承章笑道,“找点干草来,我上次学乖了,身上有几百张符纸,管够。”
灵萱点点头,转身去忙了。
顾承章环顾四周,发现正南方向雾气经久不散,显然妖兽极多。他把飞蜘蛛放在手心,苦笑一声道,“前辈,还要往南吗?我已经这副模样了。”
蜘蛛前腿搓了搓眼睛,安静地趴在他的掌心。
“那先好,你可以不管我,但灵萱这丫头,前辈什么都要照拂一二,不然我也不干了。”
“不干就不干。”蜘蛛突然话,把顾承章吓一跳,差点把它丢了出去。“前面出了一只赤色灵狐,千年难遇,正好收来给灵萱作伴,你不去?”
“前辈,如果那灵狐和灵萱有缘,能成就彼此,我自然愿意去碰碰运气。但如果要强力抓捕后再驯服,有违灵兽性,我就不太想去了。”
“为什么?”
“普通人能训狗熬鹰,修行者能降服妖兽为自己所用,甚至能用妖丹来炼丹入药,以灵兽师和方士为甚。而晚辈却不愿意。”
“为什么?妖兽喜欢吃人,你不知道吗?”
“知道。但万物有灵,皆为气化流校妖兽的野性恰是道赋予的自然之势,如同山岳无需臣服河流,草木不必谄媚春风。强行驯服妖兽,岂不是“为者败之,执者失之”的典型悖逆?”
“有道理。但对大泽水蛇,我看你也是拼尽全力、毫不留手啊,你怎么讲?”
“前辈,它要吃我啊。灵萱拿来的那条草鱼,也会拼死挣扎的呀,俗话‘逼急的兔子也会咬人’,不就是这样吗?我还没有走火入魔到吃条鱼、烤个兔子都要赶紧自己反思一下的地步,过犹不及。”
飞蜘蛛歪了一下头,问道,“那你怎么看待人族和妖兽之间的关系?”
“如果灵智已开,可以在求道一途相互为伴;如果未开,最好各据一方,不要相互打扰。修行者为了妖丹,深入大泽被吃,我觉得理所应当;妖兽为了吃人而吃人,也活该被斩杀。我觉得这两者之间并不矛盾。”
飞叹息道,“要是所有修行者都像你这样想就好了。”
“人是很贪心的,人吃人比妖兽吃人要残忍得多。你听过易牙这个人吗?”
“易牙?”
“易牙是齐桓公的御厨,因精通调味而深受宠信。齐桓公某日戏言,自己吃尽下山珍海味,只是还未尝人肉。易牙为表忠心,竟杀害自己的幼子,烹为肉羹献上。?虎毒不食子,但易牙这样的人还少吗?”
“别了,再我要吐了。”
顾承章道,“所以啊,前辈千万不要有那样的想法。人和人是完全不一样的。如果妖兽开智,我觉得也是如此。”
飞蜘蛛叹了口气,道,“是啊,妖族何尝不是如此呢?妖祖的陨落,归根到底不就是贪欲过剩了吗?”
“妖祖?”
“以后慢慢和你。不过看在你尊敬我老人家的份上,你还是去一趟,不会让你白跑一棠,更不会让你死。”
顾承章笑道,“多谢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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