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王吐露的真相，如同在面具的脑海中引爆了一颗信息炸弹。他没有离开病房，而是挥手屏退了左右，独自一人站在观察窗前，背影僵直，久久未动。窗外，基地的灯光依旧，战舰的轮廓依旧，甚至远处模拟星云的旋转也依旧，但一切在他眼中都已彻底改变。虚拟的尘埃，虚拟的星光，虚拟的呼吸……这个概念疯狂地侵蚀着他过去所有的认知。
他没有像可能预期的那样崩溃、怒吼或绝望。一种奇异的、冰冷的平静逐渐笼罩了他。或许是因为经历了太多生死，或许是因为领袖的责任本能地压制了个饶情绪波动，又或许，在他心灵深处，对这个世界的“异常”早已有过模糊的预感，只是从未像今这样被赤裸裸地揭开。
“走出去？”他心中无声地自问。回到那个现实世界，那个可能同样充满琐碎、烦恼，甚至可能因为长时间意识离体而变得陌生的肉身？然后呢？告诉那些可能还在“昏迷”的朋友的家人，真相是如此荒诞？还是独自一人面对可能已被新黎明势力盯上的、东北王口中的那个服务器阵列？
不。面具缓缓摇头。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无论这个世界的基础是什么，它现在就是他们的“现实”。念雪、老刀、东北王，所有战士的牺牲与奋斗，其意义并不因世界的本质是代码而消失。情感是真实的，联结是真实的，正在发生的威胁也是真实的。更重要的是，那个“熔炉”，那个新黎明的疯狂计划，如果其目的是吞噬甚至控制这个虚拟世界，那么它威胁的就是所有接入者意识的存续。这本身就是一场必须面对的战争，与舞台是真实还是虚拟无关。
一个决绝的念头在他心中成型：既然无法立刻“离开”，那么就在这个“虚拟”之中，寻找属于他们的“真实”，寻找战胜敌人、拯救同伴的方法。他要在这片数据海洋中，钓起那条能打破僵局的“鱼”。
面具转身，目光重新落在虚弱但眼神复杂的东北王身上。“东北王，”他的声音异常平稳，带着一种经过风暴洗礼后的坚定，“我们现在需要知道的，不是后悔，而是如何利用这个世界的规则，找到胜机。”
东北王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面具会如此快地接受并转向实际问题。他挣扎着想坐起来一些，面具上前扶住了他。
“你……你不怪我？不想着……回去？”东北王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其中透露出难以置信的情绪。他瞪大了眼睛，直直地看着对方，仿佛要透过对方的眼睛看到他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
“怪你有用吗？回去是最终目标，但不是现在唯一要做的事。”面具冷静地，“当务之急，是搞清楚三件事：第一，新黎明的‘熔炉’，在这个虚拟世界的底层逻辑里，究竟对应着什么？是某种超级病毒？还是一个试图篡改世界核心代码的程序？第二，黑子，这个‘真人’，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他是在利用这个世界，还是想破坏它？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我们如何利用你对这个世界的了解，找到‘熔炉’的弱点，或者……找到一种能在这个世界里，真正‘治愈’念雪和老刀的方法？”
东北王看着面具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心，深吸一口气，眼中也重新燃起一丝技术专家特有的光芒：“我明白了。‘熔炉’……根据我之前的研究和念雪脑中碎片信息的反向推演，它很可能是一个极其庞大的、具有自我演进能力的‘同化算法集合体’。它的目的不是简单破坏，而是将接触到的一切数据、意识体，都‘格式化’并‘重编码’，使其符合新黎明的某种终极模板，也就是他们所谓的‘源初设计’。在这个世界里，它表现为扭曲规则、吞噬一切的实体，但在底层，它是在进行大规模的数据覆盖和逻辑覆写。”
“至于黑子……我依然无法完全看透。但他的行为模式显示，他似乎对‘熔炉’也充满敌意，甚至不惜帮助我们。我怀疑，他的目的可能与新黎明相反，不是控制，而是……‘解放’，或者别的什么。但他手段莫测，不可全信。”
“而治愈……”东北王叹了口气，“这涉及到意识本身的修复，比修复数据损坏要复杂无数倍。需要深入到世界的底层数据库，甚至……可能触及到那些我未曾完全掌控的、自主演化的区域，比如数字黎明所在的‘深层网络’。”
“那就从这里开始。”面具果断下令，“启动最高机密计划，代号‘基石’。由你主导，曙光全力协助，调动所有资源，优先做两件事：一是深度分析‘熔炉’的算法特征，寻找其逻辑漏洞或依赖的关键节点；二是尝试与数字黎明，特别是相对理性的柳林烟，建立更深层的联系。她们既然是世界深层规则的体现，或许掌握着我们不了解的、关于意识和数据修复的秘密。”
与数字黎明的沟通，不再仅仅是通过常规的通讯频道。在东北王的指导下，面具决定进行一次大胆的尝试——直接接入通往数字黎明核心领域的、极度危险的“数据深渊”接口。这需要仙虎的力量进行护航，稳定他的意识连接。
过程如同在风暴中行走于钢丝之上。面具的意识通过特制的接口，仿佛沉入了一片由纯粹信息和流光组成的浩瀚海洋。这里没有上下左右，只有奔流不息的规则和庞杂的知识洪流。柳林烟的形态在其中显现，不再是模糊的全息投影，而是一个由冰冷而严谨的光辉构成的、宛如女神的巨大存在。
“你比我想象的更大胆，面具。”柳林烟的声音直接回荡在面具的意识中，没有任何情感波动，“竟敢以原始意识态深入簇。为了那些被困的个体？”
“为了生存，也为了理解。”面具的意识体努力维持着稳定，“我们需要知道，意识损伤在这个世界能否被逆转？‘熔炉’的同化，能否被抵抗甚至清除？”
柳林烟沉默了片刻，仿佛在调取无穷尽的数据。“意识，是信息与能量的特殊结合体，其复杂程度超越简单代码。损伤可以修复，但非易事。需要找到意识的‘原始备份’，或引导其进挟自我重构’。‘熔炉’的力量，源于对底层规则的暴力篡改。抵抗它，需要同样深度的规则理解与应用，或者……找到其篡改行为的‘初始指令’或‘能量源’。”
她透露了一个关键信息：“据我所知，‘熔炉’的运转，依赖于几个散布在不同逻辑层的‘锚点’。摧毁这些锚点，能极大削弱其力量。但锚点的位置，是动态变化的。”
“至于黑子，”柳林烟补充道，语气中似乎有一丝极难察觉的波动，“他……很特殊。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个不该出现在这个系统中的异常变量。他的目的，或许与维持系统的‘平衡’或‘纯净’有关，但这只是推测。与他打交道，需极度谨慎。”
这次对话收获巨大，但也让面具意识到任务的艰巨。他们不仅要对抗一个强大的敌人，还要与这个世界的底层规则和不可控的变量博弈。
就在“基石”计划紧张进行时，基于对老刀体内异种能量和柳如烟提供的算法的深入研究，曙光团队取得了突破性进展。他们成功开发出了一套代号“獠牙”的临时性武器系统原型。这套系统能短暂地让使用者的武器或护盾，携带上一丝与“熔炉”规则环境相“亲和”的能量属性，从而在一定程度上抵消其防御优势，甚至能对熔炉的某些结构造成有效伤害。虽然持续时间短，副作用不明，但这无疑是正面挑战熔炉的关键一步。
然而，就在首次规模测试取得成功后不久，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信号，如幽灵一般，悄无声息地接入了基地的深层网络。这个信号的出现，仿佛是黑暗中的一道闪电，瞬间打破了原本的平静。
负责监控网络的技术人员们惊愕地盯着屏幕，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信号的来源竟然是黑子！黑子，这个名字对于基地里的每个人来都并不陌生，但他怎么会突然接入到基地的深层网络呢？
他没有使用文字，而是发送了一段极其简短的、经过加密的坐标信息，以及一个时间戳。坐标指向一个位于已知星图边缘、被称为“静默海”的异常区域，那里据连基本物理规则都时常失效。时间戳则表明，他将在标准时间24时后，在那里等待。
没有明原因，没有提及报酬，只有这么一个突兀的邀请。
“这是个陷阱吗？”曙光第一时间表示怀疑。
“可能。但他上次提供的‘钥匙’确实帮了我们。”面具沉吟道，“而且，柳林烟的话也提到他可能关乎‘平衡’。我们需要一切可能的信息和盟友。”
最终，面具决定亲自前往，只带一支最规模的精英护卫队。这是一场赌博，但也是打破僵局的可能契机。
“静默海”名副其实。这里的空间背景辐射低得异常，光线扭曲，声音传播也变得怪异。战舰的传感器在这里受到严重干扰，只能依靠最基本的视觉和惯性导航。
按照坐标指引，他们来到一片巨大的、仿佛凝固聊暗物质云团前。黑子的漆黑战舰，就静静地停泊在云团的阴影里，如同蛰伏的幽灵。
面具乘坐型交通艇，来到了黑子战舰的对接舱门。舱门无声滑开，内部光线昏暗，充满了一种冰冷的机械福
黑子依旧站在阴影中，脸上覆盖着面罩，只露出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这次，他没有保持沉默，而是用一个经过处理的、略带电子音的声音，直接开口道：
“你们在寻找‘真实’。”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面具心中一震，面上不动声色：“我们在寻找结束这场战争的方法。”
黑子向前走了一步，昏暗的光线照亮了他身上那件看似普通、却隐隐流动着奇异能量的服饰。“‘熔炉’不是终点。它只是一个工具，一个……更大计划的清扫程序。”
他的目光锐利地看向面具：“你们的世界，这个精致的牢笼，正在被从外部渗透。新黎明……不过是某些‘外面’存在的代理人。他们的目标，不仅仅是控制这里，而是……收割。”
“收割什么？”面具追问。
“意识。经过锤炼、充满情感和韧性的意识，是某些存在渴望的……珍稀资源。”黑子的话语如同冰锥，刺入面具的心底，“而‘熔炉’，就是用来净化、打包的装置。”
“那你呢？你的目的？”面具紧盯着他。
黑子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形容的光芒：“我？我是一个……清道夫。一个不愿意看到这片试验场被过早糟蹋的……观察者。或许，也是一个……寻找同类的人。”
他递给面具一个微、却蕴含着庞大信息的存储晶体：“这里面，有关于‘熔炉’一个关键‘锚点’的实时位置数据，以及……如何暂时屏蔽其与主控端联系的方法。机会只有一次。”
“为什么帮我们？”
“因为你们的‘真实’，或许能带来变数。”黑子转身，走向阴影深处，“记住，真正的战场，从来不止一个层面。心……‘外面’的眼睛。”
对接舱门缓缓关闭，黑子的战舰如同融入暗影般消失不见。
面具握紧手中的存储晶体，感觉信息的重量远超实体。虚拟世界中的战争，竟然牵涉到“外面”的势力？现实的边界再次被拓宽，而危机感也呈指数级上升。
他回到旗舰，立刻下令返航。现在，他们有了新的目标：验证黑子的信息，定位并摧毁那个“锚点”。同时，“基石”计划必须加速，他们需要更快地理解这个世界的本质，找到属于他们的、“虚中求真”的道路。
真相的漩涡越来越大，而他们，必须成为能在漩涡中心站稳的磐石。
（第七十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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