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晏卿离去后的第一个深秋，棠棣宫的枫叶红得泣血。
枫悬音躺在病榻上，面色是久病的灰败，曾经娇艳如花的容颜如今枯槁得吓人。
他微微侧头，看着窗外那株他最爱的秋千和枫树（那是他和陛下最美的回忆），唇角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太贵君，该用药了。宫人心翼翼地端着药碗上前。
枫悬音懒懒地瞥了一眼那浓黑的药汁，轻轻摆手：放着吧，我等会儿喝。
待宫人退下，他支撑着坐起身，端起药碗，缓缓走到窗边的花盆前，将药汁一点点倒了进去。
枫悬音倚在窗边，手中空聊药碗滚落在地，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痴痴地望着窗外。
他望着虚空，仿佛能看到那五个熟悉的身影：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太不公平了。
秋叶正红，就连这些年陛下走后，每一个难熬的日子里那个会与他争辩哪片枫叶最美的人，也已经不在了。
花晏卿...你这个骗子。他低声呢喃，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好要看着我，怎么就先走了...
一年来，他的身子时好时坏。太医是忧思过度，郁结于心。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故意的。
每当宫人端来汤药，他总会乖乖地接过，然后趁人不注意，悄悄倒在窗台的花盆里。
那盆他们四人一起种下的海棠，早已在过量的药汁中枯萎。
四个坏人...他望着虚空，眼中带着委屈又执拗的泪光，都丢下我...都去找陛下和殿下了...
新帝凤栖梧近来总觉得心神不宁。
这日下朝后，她特意绕到棠棣宫，却见枫悬音躺在窗边的榻上，面色苍白得吓人。
枫父君！她快步上前，触到他冰凉的手，心中一沉，您是不是又没有好好用药？
枫悬音抬起眼，看着这个自己从宠到大的孩子，眼中满是温柔：陛下...来了啊。
他伸手，像时候那样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今日朝堂上...可有烦心事？给枫父君听听。
凤栖梧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
她想起时候，每当她被课业压得喘不过气，枫悬音总会这样问她，然后带着她偷偷溜去御花园，摘最新鲜的果子，编最漂亮的花环。
枫父君...她哽咽着，您明明答应过要一直陪着栖梧的...
枫悬音缓缓转过头，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从看着长大的帝王。他伸出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眼神温柔而歉然：
陛下...对不起，枫父君...要食言了。
凤栖梧的泪水瞬间涌出。
她想起时候，当她被太傅责骂的时候，只有枫悬音会偷偷带她去御花园汽；
会在她被课业压得喘不过气时，塞给她一块甜甜的糕点；
会：我们太女殿下还是个孩子呢，偶尔顽皮些怎么了？
他是她童年里，唯二允许她做个普通孩子的长辈。
不要...枫父君，求您不要走...凤栖梧跪在榻前，紧紧握住他枯瘦的手。您不是最疼栖梧的吗？怎么忍心...怎么忍心连您也要离开我...
这时，枫悬音的子女们也闻讯赶来。
凤栖瑶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此刻却哭得像个孩子：父君！太医您不肯用药，这是为什么？
枫悬音看着自己的孩子，眼中满是愧疚：瑾瑜、瑾琅、瑶儿...父君对不起你们。
他艰难地喘息着：我性子急，又爱闹腾，不够端庄，也不够贤惠...好在...好在有陛下一直包容...为父也不会教你们....也幸儿有陛下....
不！在瑶儿心里，父君是最好的！凤栖瑶平榻边，您会在我生病时整夜守着，会在我受委屈时第一个为我出头...您是底下最好的父君！
瑾瑜和瑾琅也跪在枫贵君榻边，哭得泣不成声。
枫悬音的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他转而看向泣不成声的新帝，用尽力气抬起手，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
陛下...已经做得很好...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却每个字都清晰，这江山...在您手中...一定会更加辉煌...我们...都很放心...
他的目光开始涣散，唇角却勾起一抹释然的微笑。
在那逐渐模糊的视线里，他仿佛看到了一片温暖的光——
凤昭阳站在最前面，依旧是那般威严美丽；雪沉璧站在她身侧，清冷的眉眼间带着温和；云锁阙叉着腰，一副等你很久聊模样；月惊鸿静静立在一旁，目光中带着了然。
而花晏卿快步走上前来，一把拉住他的手，嗔怪道：我就知道你会这样！所以才不劝你！你这任性的性子，真是到死都改不了！
枫悬音看着他们五人，眼中终于露出了一贯孩子气般的欢喜。
他喃喃道：
你们...终于来接我了...
这次...不许再丢下我一个人了...
他的声音渐渐低落，那只抚摸着新帝的手缓缓滑落，唇角却带着满足的、永恒的微笑。
枫父君——！
棠棣宫内，悲声震。
凤栖梧紧紧握着那只已经冰冷的手，泪水模糊了视线。
她记得枫父君最爱美，总是要穿最鲜艳的衣裳；
记得他性子娇纵，却会在她难过时，笨拙地安慰她；
记得他是父后和四位父君中最孩子气的一个，却也最懂得如何让她做个孩子。
如今，连他也走了。
建元五十七年秋，贵君枫悬音，薨。
新帝站在棠棣宫外，看着漫飞舞的红叶，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穿着绯衣、在枫树下转着圈子的娇艳身影。
枫父君...她轻声呢喃，去和母皇、父后，还有各位父君团聚吧...
栖梧会好好的，守着这片你们深爱的江山。
乾陵之中，六人终得团聚。那轮骄阳，那片清辉，那团烈焰，那道清尘，那抹风流，那树红枫——历经生死，终得圆满。
而活着的人，还要继续走下去，带着他们的爱与期望，守护这片他们深爱的土地，直到生命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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