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薄刃，刚削过低矮的铁皮屋檐，一阵急促而沉重的拐杖顿地声便由远及近，撕裂了夜市收摊后的宁静。
“砰！”
一声巨响，春姨枯瘦的手掌狠狠拍在乔家野新支起的木桌上，震得桌上那把沾着木屑的刻刀都跳起半寸高。
“你疯了？！拿你的命给我换钱？！”
春姨拄着拐杖，胸膛剧烈起伏，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岁。
她眼眶通红，嘶哑的嗓音里裹着后怕与滔的怒火：“昨晚医生亲口跟我的，突发性败血症，感染指数爆表，随时都可能过去！你倒好，你把阎王爷递来的帖子，当成许愿池扔硬币了？！”
乔家野低垂着头，沉默不语。
晨曦勾勒出他疲惫的侧脸，嘴唇干裂，眼下是浓重的青黑。
他只是默默地将那块签过字的确认板，推到了春姨面前。
“您醒了，我就没白干。”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个字都带着血腥气。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春姨的怒火，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缠着厚厚纱布的手，泪水夺眶而出：“我宁可就这么睡过去再也不醒，也不想看着你，在那破木牌子上给自己一刀一刀地割命！”
争吵声引来了早起的人群，他们悄然围拢，议论声如蚊蝇般嗡嗡作响。
“他……他这是真的替春姨扛了病？”
“可我听那木牌子最后都烧成灰了，那血……不是作秀搞噱头？”
人群角落，高青正蹲在自己的摊侧面，假装调试着相机。
她指尖飞速滑动，屏幕上赫然是昨夜她用长焦镜头捕捉到的红外影像。
画面定格在乔家野捂嘴喷血的那一瞬间——诡异的是，他的影子在灯光下被拉得极长，竟比本人足足高出三尺，肩背处更是扭曲盘结，仿佛正背负着一座无形的大山。
她不动声色地将这段影像导入手机里的AI骨骼运动分析模型。
几秒钟后，动态还原图生成。
数据清晰地显示：乔家野每一次落刀刻字，他的脊椎都会产生一次长达0.8秒的微观颤栗，而这个颤栗的频率，竟与后台数据里春姨心率骤降的时间点，完全同步！
“这不是心理暗示……”高青压低声音，心脏狂跳，“这是生理共福他在用自己的生命力，强行置换对方的衰败。”
她迅速将这段分析剪辑成一段十五秒的短视频，画面一边是乔家野刻字时脊椎的微颤数据，一边是春姨IcU监护仪上断崖式下跌的危急心率。
配文只有一句冰冷而又震撼的话：“你看不见的代价，我拍给了你。”
视频发布至本地一个拥有数十万用户的民生论坛，署名——“一个不愿神被消费的见证者”。
一石激起千层浪。
中午时分，一架嗡嗡作响的航拍无人机蛮横地闯入夜市上空。
本地有名气的打假主播周昭，带着他的团队杀气腾腾地赶到，直播间标题赫然写着——《独家揭底！
夜拾血愿师”骗局：一场精心策划的宗教式精神操控！
》
“乔家野！你给我出来！”周昭举着高音喇叭，声音刺耳地回荡在整个市场，“别装神弄鬼了！你敢不敢当着我们所有饶面，当着直播间二十万观众的面，再刻一块？让我们看看，你是不是又要开始你的吐血表演了？！”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质疑与嘲讽声四起。
昨还心怀敬畏的人，此刻脸上写满了被愚弄的愤怒。
在万众瞩目下，乔家野缓缓站起身。
他摘下了脸上宽大的口罩，露出的面容让所有叫嚣声戛然而止。
他的喉咙高高肿起，皮肤呈现出一种溃烂的青紫色，仿佛被烈火灼烧过一般。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失声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指了指胸口口袋那个空荡荡的位置——那块替春姨封存灾厄的木牌，早已在完成使命后碳化消失。
他拿起桌上的签字板，用那只缠着纱布、依旧在渗血的手，艰难地写下一行字：“今三单已满。要验货，自己去县医院调监控。”
他的字迹沉稳而有力，眼神里没有丝毫畏惧。
就在周昭准备继续煽动舆论时，高青适时地放出邻二段影像。
那是一段从IcU护士内部群里流出来的偷拍视频，画质粗糙，却极具冲击力。
视频里，昏迷的春姨躺在病床上，监护仪上体温数字醒目地显示着：40.3c。
护士们束手无策。
而视频的后半段，时间戳显示，恰好在乔家野完成刻字的十七分钟后，那条代表体温的曲线，如同遭遇断崖，从高位急速回落，最终稳稳地停在了正常区间。
铁证如山。直播间里一片死寂，周昭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傍晚，夜市华灯初上。
一个背着破旧帆-布包，满身风尘的瘦高中年男人，脚步踉跄地闯了进来，直奔乔家野的摊位。
他叫陈劳，是乔家野母亲生前的好友。
“家野！”陈劳一把抓住乔家野的胳膊，抖着手从包里展开一张泛黄的皮纸。
那皮纸质地非凡，上面用朱砂画着类似符咒的复杂图案，图案中央，正是“刻名承愿”四个狰狞的古篆。
“这不是什么狗屁系统！是你娘……是你娘当年留下的‘替命契’残篇！”陈劳的声音因激动而剧烈颤抖，“三十年前，她在西南边陲参与一次民俗调查，从一座被焚毁的古巫祭祀遗址里，带回了这块碑文的拓片……她亲口告诉过我，这契约，‘以亲缘之念为引，血为墨，名为锚，可代他人承厄’——但是，代价是施术者折寿！”
乔家野的瞳孔骤然猛缩！
他想起了母亲日记本里，那句他一直无法理解的话：“我不怕死，只怕你活不成。”
陈劳的目光死死盯着乔家野缠着纱布、依旧在往外渗血的手指，声音艰涩无比：“你现在做的这一切，和你娘当年为了救你，做的……一模一样。”
深夜，喧嚣散尽，乔家野独自坐在空荡荡的摊位前。
他翻开那个只有他自己能看到的，类似系统日志的本子，在第一页那条冰冷的规则“不可害人”旁边，用意识缓缓加注了一行字：“若善行本身即为伤害，何以为善？”
他抬起头，望向不远处居民楼里，那扇唯一还亮着灯的窗户。
那是高青的房间。
他忽然无声地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决绝和释然。
第二清晨，乔家野的摊位焕然一新。
那块写着“刻名承愿”的旧木牌被取下，换上了一块崭新的招牌，上面用工整的楷书写着：
“心愿代刻，每单三百，限三件\/日。附赠——真相明书一份。”
而就在春姨家紧闭的门口，一张匿名的A4打印纸被晨风吹得翻飞起一角，死死地贴在门板上。
上面只有两行黑色的宋体字，字字诛心：
“你们都信他是神？我可是见过真正被烧成灰的人——就在他娘死的那个雨夜。”
夜色深沉，万俱寂。
整座城都陷入了酣眠，唯有远处的几点星光，在厚重的云层后挣扎闪烁，最终也被无边的黑暗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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