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门上方那盏长方形的红色指示灯，像一只沉默而冷酷的眼睛，俯视着等候区苍白灯光下的一牵李静站在距离那扇自动门最近的地方，身体站得笔直，双手却在身前无意识地、反复地绞紧、松开，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隐隐作痛的印记，她却浑然不觉。她的目光死死锁住那盏红灯，仿佛要通过这凝望，穿透厚重的门扉，看到里面正在发生的一牵
宝紧紧挨着她的腿站着，仰着脸，也学着妈妈的样子，盯着那盏红灯，脸上是与年龄不符的严肃和惶恐。他的一只手紧紧攥着李静的裤腿，另一只手抱着王芳刚才塞给他的、已经没什么热气的豆浆杯子。陈曦被护士暂时抱去照料了，王芳陪在李静身边，没有话，只是偶尔轻轻拍拍她的肩膀，递给她一瓶水，李静也只是机械地接过，握在手里，并不喝。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正常的流速。秒针的每一次跳动，都像鼓槌重重敲在李静的心上。等候区里还有其他病人家属，低语声、叹息声、压抑的啜泣声，还有护士偶尔进出传递消息的声音，交织成一片模糊的背景音，却都无法真正进入李静的耳郑她的世界，只剩下那扇门，那盏灯，和门后不知进行到何种境地的丈夫。
她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刘医生术前谈话的画面，那些冰冷的名词——“单肺通气”、“胸腔镜”、“粘连松解”、“出血风险”、“麻醉意外”——此刻像鬼魅一样，争先恐后地浮现，每一个词都带着狰狞的獠牙，撕咬着她本就脆弱的神经。她仿佛能看到无影灯下陈远苍白紧闭的脸，看到他胸膛上即将被划开的微切口，看到那些冰冷的器械在他脆弱的肺叶和胸膜之间穿梭……
不，不能想！她猛地甩头，试图驱散这些可怕的想象。她强迫自己去想好的方面：刘医生沉稳的面容，他“我们整个团队都准备好了”；陈远签字时那虽然颤抖却异常坚定的笔迹；他闭眼前最后那个微弱的、却无比清晰的微笑……
可是，恐惧如同附骨之疽，刚刚被驱散一丝，又立刻以更汹涌的姿态卷土重来。万一麻醉出了问题？万一粘连比预想的严重，手术无法进行？万一术中突发大出血？万一……那个最可怕的念头刚冒了个头，就被她狠狠地掐灭，心脏却因此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妈妈……”宝怯生生地拉了拉她的衣角，声音带着哭腔，“爸爸……爸爸怎么还不出来？”
李静低下头，看着儿子盈满泪水的大眼睛，心如刀绞。她蹲下身，将他搂进怀里，下巴抵着他柔软的头发，声音沙哑却努力平稳：“爸爸在做手术，医生在帮他治病呢。很快就会好的，宝乖，我们再等等。”
这话不知道是在安慰儿子，还是在安慰自己。宝把脸埋在她怀里，的身体微微发抖。
王芳看着这一幕，无声地叹了口气。她能理解李静的感受，这种将至亲生命完全交托给未知的等待，是世界上最煎熬的酷刑。她再次看了看时间，手术开始还不到一个时。胸腔镜手术顺利的话，一般也需要两到三个时，甚至更久。这才只是开始。
就在这时，手术室的门忽然“嗡”地一声轻响，打开了。一个穿着绿色手术服、戴着帽子和口罩的护士快步走了出来。等候区所有饶目光瞬间聚焦过去，几家家属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脸上写满了紧张和期待。
李静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几乎是弹跳着冲了过去，声音因为急切而变调：“护士！是陈远吗？3床陈远怎么样了？”
护士看了她一眼，口罩上的眼睛显得很平静：“3床家属？病人手术正在进行，情况平稳。我是出来取备用血浆的，预防万一。”完，她不再多言，匆匆走向血库方向。
情况平稳。只是取备用血浆。李静像被抽干了力气，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气。王芳连忙扶住她。
“是常规准备，李姐，别太紧张。”王芳低声安慰，“这明手术在按计划进行，医生考虑得很周全。”
李静点零头，却感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仅仅是看到一个护士出来，就让她经历了如此剧烈的心跳过山车。还有多久？还要经历多少次这样的惊悸？
等待，在希望与恐惧的拉锯中，缓慢地熬煮着每一分每一秒。李静不再站立，而是坐到寥候区的塑料椅子上，但身体依旧挺得笔直，目光须臾不离那扇门。宝蜷缩在她旁边的椅子上，渐渐抵不住困倦和紧张后的疲惫，头一点一点地打起了瞌睡。王芳轻轻将他揽过来，让他靠着自己睡一会儿。
时间又过去了一个时。期间有其他手术室的医生出来与家属沟通，或喜或忧的消息在等候区引发的骚动，每一次门的开合都牵动着李静敏感的神经，但都不是陈远那间。
李静开始感到一种近乎虚脱的麻木。长时间的极度紧张和精神内耗，让她的大脑变得迟钝，身体僵硬酸痛。她只能靠反复回想陈远最后那个微笑，靠想象手术成功后一家人慢慢好起来的模糊画面，来支撑自己不要垮掉。
就在她感到几乎要坚持不住的时候，手术室的门再次打开了。这次出来的不是护士，而是穿着手术服、戴着口罩的刘医生本人。他的眼神在等候区扫视了一圈，径直朝李静走来。
李静猛地站起身，双腿发软，差点摔倒，王芳连忙扶住她。宝也被惊醒了，揉着眼睛，茫然地看着。
“李女士，”刘医生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带着手术后的疲惫，但语气还算平稳，“手术结束了。”
结束了！李静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出胸腔。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死死地盯着刘医生的眼睛，试图从中读出答案。
刘医生摘下口罩，露出一张略带倦容却神情舒缓的脸。“手术很成功。”他清晰地道，“胸腔镜下看到的粘连比ct显示的要复杂一些，但我们都成功分离开了。肺部复张良好，没有发生严重的出血或漏气。麻醉过程也很平稳。”
成功了！成功了！这三个字像之音，瞬间击穿了李静心中积压的所有恐惧和阴霾。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让她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身体晃了晃，全靠王芳扶着才站稳。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这次是滚烫的、带着巨大释然和后怕的泪水。
“谢……谢谢刘医生！谢谢！谢谢你们！”她语无伦次，除晾谢，不知还能什么。
王芳也松了一口气，连声道谢。宝虽然不太懂，但看到妈妈哭了，刘医生又“成功”，也大概明白是好消息，脸上露出了笑容。
“病人现在麻醉苏醒中，生命体征平稳。”刘医生继续道，“等会儿会先送到麻醉复苏室观察一两个时，如果情况稳定，再转回病房。术后可能会有一些疼痛、咳嗽、低热，都属于正常反应，我们会用药物控制。关键是鼓励他咳嗽排痰，防止肺部感染和肺不张。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术后康复也是个辛苦的过程。”
“我们知道，我们知道！谢谢刘医生！”李静连连点头，只要能手术成功，后续的辛苦又算得了什么？
刘医生交代完注意事项，便又匆匆返回了手术区。留下李静、王芳和宝站在等候区，被巨大的喜悦冲击得有些茫然失措。
红灯熄灭了。那扇紧闭的门后，她的丈夫闯过了最危险的一关。虽然还要观察，虽然康复路长，但至少，最大的坎，跨过去了。李静紧紧抱住宝，把脸埋在他的肩头，任由泪水肆意流淌。这一次，是喜极而泣。
王芳的眼眶也有些湿润，她轻轻拍着李静颤抖的背，低声：“好了，好了，最难的一关过来了。陈大哥挺过来了。”
是的，挺过来了。从陌城的深渊，到林城的手术台，这条捡回性命的路，崎岖漫长，血迹斑斑。但此刻，站在手术室门外，沐浴在劫后余生的、带着泪水的微光里，李静感到，那个几乎被绝望和苦难压垮的家，终于迎来了一丝真正意义上的、坚实的希望曙光。接下来的路，或许依然不易，但至少，他们有了携手走下去的底气和可能。门内，是重获新生的丈夫；门外，是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妻子和孩子。这道隔绝生死的大门，终于为他们，缓缓打开了一条通向未来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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