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婆的话像一道微弱却清晰的光，骤然刺破笼罩在李静心头的厚重迷雾。她浑身一震，几乎要抱着陈曦往前倾去：“您……您真的见过？什么时候？在哪儿？”
宝也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大了，紧紧盯着老婆婆的嘴。
老婆婆把照片又拿近了些，眯着眼端详，手指在陈远的面孔上轻轻摩挲了一下，仿佛在确认记忆的纹路。“有十来了吧。”她声音慢吞吞的，带着老人特有的那种对时间的不确定，“那雨刚停没多久，地上还湿漉漉的。大清早，都没全亮，我正生火准备出摊。”
她指了指巷子更深处一个方向：“就从那边过来，脚步有点晃，脸色很不好看，白得跟纸一样。身上衣服半湿，就一个黑包，瘪瘪的。他在我这儿买了两馒头，一碗稀饭，坐在那张桌子吃的。”老婆婆指了指旁边一张歪腿的矮桌。
李静的心揪紧了。十来前，正是陈远失去联系后不久。淋雨、脸色差、行色匆匆……每一个细节都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他……他有没有什么？看起来怎么样？除了累，还有别的吗？”她急切地问，声音发抖。
老婆婆摇了摇头：“没话。给钱，吃饭，吃得很快，但好像……没什么胃口，馒头只啃了半个。一直低着头，像是有很重的心事。”她回忆着，“哦，对了，他吃完在那儿坐了好一会儿，没马上走。眼神有点发直，看着巷子那头……”老婆婆指的方向，是比录像厅、旅馆更深处的地方，那里似乎连通着另一片更杂乱、建筑更低矮的区域，隐约能看到些废旧材料的堆积。
“后来呢？他往哪边去了？”李静追问。
“就朝着那边走了。”老婆婆再次确认了方向，“具体进了哪家，我就没注意了。那早上雾气有点大，人一闪就不见了。”她顿了顿，看着李静苍白的脸和眼下的青黑，还有两个孩子依赖又惶恐的样子，浑浊的眼里流露出一丝怜悯，“闺女，那是你男人？带着孩子这么找，不容易啊。那边……”她欲言又止，压低了些声音，“那边比这儿还杂，以前老厂房区，现在住的外地人多，乱得很。你一个女人家，还带着的，可得心。”
这善意却充满担忧的提醒，让李静刚刚升起的希望之火仿佛被泼了一瓢冷水。但她没有退路。“谢谢您，婆婆，真的谢谢！”她连连道谢，从随身包里掏出五块钱，想塞给老婆婆作为感谢。
老婆婆推了回来，摆摆手：“不用，几个馒头稀饭的事。快去找吧，趁亮。”
线索指向了更深处、更令人不安的区域。李静抱着陈曦的手紧了紧，陈曦似乎感觉到妈妈情绪的波动，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宝仰头看着妈妈：“妈妈，爸爸真的在那里吗？”
李静低头，看着儿子眼中重新燃起又混杂着恐惧的期待，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坚定：“婆婆看到爸爸了，我们顺着这个方向去找找看。宝，记住，一定要紧紧跟着妈妈。”
她再次谢过老婆婆，牵着宝，转身向着那片被描述为“更杂更乱”的老厂房区走去。脚下的路越来越不平，污水横流，垃圾随处可见。两旁的建筑变成镣矮破败的平房或红砖砌成的老旧宿舍楼样式，许多窗户用木板或塑料布钉着。晾晒的衣物更加杂乱，空气中弥漫着更浓郁的霉味、尿骚味和某种不清的化学制品残留的气味。这里的人似乎也更“醒”得晚，或是对陌生饶闯入更漠然，偶尔有目光从门缝或昏暗的窗口投来，都带着审视和疏离。
李静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每走一步，警惕性就提高一分。她不再轻易向路边的人出示照片询问，那些蹲在门口抽烟的、眼神飘忽的年轻男子，那些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瞥向她和孩子的妇人，都让她感到潜在的危险。她只能一边走，一边飞快地扫视着经过的每一个门洞、每一扇虚掩的门，希望能捕捉到哪怕一丝与陈远相关的痕迹。
时间在高度紧张和缓慢的搜寻中流逝。日头渐高，阳光却似乎难以完全穿透这片拥挤杂乱区域的压抑感，只在头顶留下一片惨白的光晕。陈曦又饿又困，开始声哼唧。宝的步子越来越慢，脸上写满了疲惫和越来越浓的失望。他们已经走过了好几条岔路，问了两家看起来相对正规些的卖部（得到的都是摇头），却一无所获。那片老厂房区似乎比想象中更大，更像个迷宫。
李静自己也到了体力和精神崩溃的边缘。一夜未眠的困倦，长时间抱孩子的酸痛，一次次燃起希望又熄灭的打击，以及对这片陌生而危险环境的恐惧，像潮水般不断冲击着她。她靠着墙，短暂地休息了一下，给陈曦喂零水，自己也喝了口早已凉透的水壶里的水。冰凉的水滑过干涩的喉咙，却浇不灭心头的焦灼。
“妈妈，我脚疼。”宝带着哭腔。
李静低头，看到儿子鞋子上沾满了泥污，心里一阵尖锐的疼。她蹲下身：“来，妈妈背你一会儿。”
“不要，妈妈抱妹妹，很累了。”宝懂事地摇头，但眼圈已经红了。
就在这时，旁边一扇吱呀作响的铁门里，走出一个提着垃圾袋的老头。老头看到他们，愣了一下，目光在李静和孩子身上转了转。
也许是因为老人看起来面善，也许是因为绝望中抓住任何一丝可能，李静再次鼓足勇气，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开口：“大爷，打扰您。请问，您有没有见过这个人？”她出示照片。
老头眯眼看了看，又抬头仔细打量李静，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像是认出了什么，又像是单纯的疑惑。他没直接回答见过或没见过，反而问：“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妻子。这是我两个孩子。我们从他老家来找他，他一个多月前来这边打工，后来没了消息。”李静尽量简洁地解释，心却因为老头不同寻常的反应而提了起来。
老头沉默了片刻，咂咂嘴，像是在斟酌词句，最后指了指斜对面一栋更加破旧、墙皮大片脱落的二层楼：“十来前吧，好像见过有点像的人，在那楼里进进出出过几次。那楼里租户杂，我也不准具体哪间。不过……”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那楼里住的人，三教九流都有，最近……好像不太平静。你一个女人，最好别自己往里闯。”
又是警告。李静的心沉了下去，但老头提供的“进进出出过几次”和具体楼栋的信息，比早餐摊老婆婆的指向又明确了一分。陈远可能在那里短暂落脚过？
“不太平静……是什么意思？”李静追问，声音发紧。
老头摇摇头，显然不愿多，提起垃圾袋走了：“反正，心点吧。”
李静站在原地，看着那栋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颓败的楼。楼门口堆着杂物，黑洞洞的楼道入口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嘴。去，还是不去？
陈曦在她怀里不安地动了一下。宝拉着她的衣角，声问：“妈妈，爸爸在那里面吗？”
去，可能有危险，也可能找到线索，甚至可能……面对她不愿想象的某种真相。不去，难道就此放弃，带着孩子们回到那个阴暗的旅社房间，继续无望的等待？
阳光照在她脸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陌城寻人，每一步都踩在现实的荆棘和希望的幻觉之间。那栋沉默的破楼，此刻成了横亘在她面前，必须做出的抉择。
她咬紧牙关，将陈曦往上托了托，另一只手更用力地握住宝的手。
“走，我们过去看看。”她，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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