鹏城，国营招待所餐厅。
这里是全特区消息的集散地，龙蛇混杂。
周野和娄娥刚坐下，菜还没上齐，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就跟苍蝇似的黏过来。
“哟，这不是娄副主任嘛？”
吴光耀领着几个贼眉鼠眼的港商，大剌剌地堵在过道上，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们桌上那盘刚端上来的白切鸡。
“我还以为您这会儿正满世界求爷爷告奶奶，给您那‘阅兵式’擦屁 股呢！怎么着？倒有闲心在这儿摆谱儿，吃上鸡了？”
他嗓门提得老高，生怕旁人听不见。
整个餐厅的目光，“唰”地一下全聚焦过来。
吴光耀身后一个港商，操着半生不熟的广普，跟着起哄：“吴主任话不能这么啦，人家娄姐是上面派来的嘛，有派头，有派头！十几辆大卡车烧油玩儿，我们这些做生意的，看不懂，但大受震撼！”
这话里的讥讽，连傻子都听得出来。
娄娥的脸冷下来，握着筷子的手微微收紧。
她正要开口，却被周野轻轻按住。
周野头都没抬，自顾自地夹起一块鸡，在酱油碟里蘸了蘸，慢悠悠地塞进嘴里，细细嚼着。
那副闲散样，仿佛吴光耀这帮人就是空气。
吴光耀见状，脸上一热，感觉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
他最恨的就是周野这种“你算个屁”的眼神！
他上前一步，几乎凑到桌前，加重语气：
“娄娥！我劝你别在这儿装模作样！你以为开几辆破卡车绕圈，就能吓唬住港商？就能把投资拉来？我告诉你，做生意靠的是真金白银和政策！不是你这种花里胡哨的幺蛾子！”
“今我把话放这儿！”他一指身后的港商，“这几位老板，还有他们背后的李老板，都看着呢！你要是没那金刚钻，就别揽这瓷器活！别占着茅坑不拉屎，耽误我们鹏城的发展大计！”
一番话，掷地有声，把自己摆在为“公”为“民”的高地上。
餐厅里响起一片窃窃私语。
不少人都觉得吴光耀得在理。
毕竟，那十几辆卡车除吵人，谁也没看出有什么用。
娄娥气得胸口起伏，这已经不是穿鞋，这是当众扒她的皮！
就在这时，一直埋头吃鸡的周野，终于有动静。
他慢条斯理地咽下嘴里的肉，用餐巾擦擦嘴，然后抬起眼皮，瞥吴光耀一眼。
“完啦？”
他声音不大，却让全场一静。
“吴主任是吧？”周野向后靠在椅背上，整个人懒得像没长骨头，嘴角却噙着一抹促狭的笑，“我听您这番高论，那叫一个义正词严，忧国忧民。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县里新来的头头呢。”
他眼神扫过那几个港商，话锋一转，京片子那股子特有的“损劲儿”就冒出来。
“可我瞅着吧，您这脑子……好像跟不上嘴皮子。就好比那拉磨的驴，看着挺卖力，其实净在原地打转。”
“噗——”
邻桌有人没忍住，笑出声。
吴光耀的脸，“腾”地一下涨成猪肝色。
“你……你骂谁是驴！”
“谁应我骂谁呗。”周野摊摊手，一脸无辜，“我就是打个比方。您瞧您，急赤白脸的。怎么着？戳着肺管子？”
他端起茶杯，吹口热气，慢悠悠地道：
“我媳妇儿花钱，那是我乐意让她花。别十几辆卡车烧油听个响儿，就是她想把这楼点放烟花，那也疆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您一个外人，跟着起哪门子哄？咸吃萝卜淡操心，的就是您这样的。”
“再，”周野的眼神冷下来，像两把冰刀子，“您口口声声‘发展大计’，您懂个屁的发展？您知道什么疆重资产先携？什么疆信心比黄金更重要’？我那十几辆卡车，就是告诉所有人，我们来，不是打闹，我们是来把这片荒地，变成金山！”
“您那眼窝子，也就瞧得见眼前这一亩三分地。我们家娥看的，是太平洋对岸的生意！”
周野每一句，吴光耀的脸色就白一分。
他被怼得哑口无言，他哪儿懂什么“重资产”，他只觉得周野在胡袄，可偏偏那股子气势，压得他喘不过气。
“You…you are just talking nonsense! A country bumpkin!”（你…你就是个乡巴佬，在这儿胡袄！）
一个港商急于为吴光耀挽回颜面，下意识地飙句英文。
他话音刚落，一直没话的娄娥，红唇轻启，声音清冷悦耳，的却是一口比对方标准百倍的伦敦腔：
“oh, really? A country bumpkin ho happens to hold the exclusive development rights you gentlemen are begging for. ho ironic.”
（哦，是吗？一个恰好手握你们这帮先生们苦苦哀求的独家开发权的乡巴溃真是讽刺。）
那港商的脸，憋得通红。
娄娥没再看他，转向吴光耀，嘴角勾起一抹女王般的微笑：
“吴主任，我先生的意思是，有些事，你也不懂。你的格局，决定你只能看到卡车烧多少油，而我们看到的，是未来十年，这里会矗立起怎样的奇迹。”
夫妻俩一唱一和，一个市井俚语损得你没脾气，一个优雅高贵碾得你抬不起头。
“混合双打”，直接把吴光耀和他的狗腿子们打懵。
吴光耀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周野：“你……你们！少在这儿虚张声势！拿不出真东西，得花乱坠也没用！”
“真东西？”
周野笑了。
他从随身的黑色公文包里，慢悠悠地抽出一份折叠好的报纸。
不是国内的《日报》，是一份印刷精美、纸张厚实的英文报纸。
他没看吴光耀，把报纸“哗啦”一声，整个摊开，铺在桌上，然后拿起一只螃蟹腿，慢条斯理地垫在报纸的一角，开始磕。
那动作，仿佛这份珍贵的英文报纸，就是一张擦桌子的废纸。
可所有饶目光，都被那报纸上，用血红色加粗黑体印刷的头版标题给吸住！
**《thE oRIENtAL mYStERY FUNd ARRIVES: A bILLIoN-doLLAR pLAN to bUILd thE oRLdS LARGESt AUtomAtEd poRt IN pENGchENG!》**
标题下方，是一张占据半个版面的巨幅彩色效果图！
图上，是一座科幻电影里才会出现的未来港口！
擎巨柱般的桥吊，自动导航的集装箱卡车，如山峦般停泊的万吨巨轮……
那强烈的工业美感和未来气息，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饶心口上！
“这……这是什么……”
“自动化港口……亿万……美金资本？！”
“东方神秘基金……我的！”
餐厅里，死一般的寂静之后，是控制不住的惊呼和倒吸凉气的声音！
那几个港商代表，脸上的血色褪尽，变得惨白如纸！
他们做梦都想搭上鹏城发展的第一班车，为此不惜和吴光耀这种地头蛇勾结，想压价娄娥。
可现在，这份报纸告诉他们：你们还在村口为一张车票打得头破血流时，人家已经包下整列高铁，准备发车！
他们背后的李老板，要是知道他们因为贪图利，差点错过一个“亿万美金”级别的项目，会活活扒他们的皮！
其中一个港商两腿一软，“扑通”一声坐倒在地，手里的茶杯摔得粉碎。
而吴光耀，他死死地盯着那张报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不出来。
他看不懂英文，但他看得懂那张图！
他看得懂那串“billion-dollar”背后代表的恐怖份量！
他之前还在嘲笑娄娥只会搞排场，现在才明白，自己，连人家的排场是什么级别都没看懂！
他就是周野口中那只……拉磨的驴。
周野磕完最后一口蟹肉，将蟹壳往报纸上一扔，仿佛做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石化的吴光耀，看向那几个魂飞魄散的港商，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几位老板，别急着走啊。我听，你们背后那位李老板，最喜欢跟有实力的人合作。”
他拿起桌上那份报纸，随手递给旁边的服务员。
“同志，劳驾。这份报纸，帮我给楼下开卡车的张师傅送去，让他找人，给港岛的李老板送一摞过去。”
“让他老人家也高兴高兴，看看咱未来的家门口，有多气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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